年夜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春晚从八点开始,吃完年夜饭,黎楠抱着洗好的水果盘腿坐在了电视机面前,守着时间等春晚开始。后世的春晚一年比一年无聊,年轻人已经不爱看春晚了,黎楠也是一样,但这个时候的春晚还是很有意思的,看起来不枯燥乏味,偶尔还能被小品演员给逗得哈哈直笑,乐得在沙发上打滚。谢泽之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偶尔黎楠笑得大声了一点,或者有人喊他的名字的时候,他才会抬头看一眼。春晚间隙,广告期间,黎楠把手里装了满满当当瓜子皮的小碗放下,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张望了一下,发现大人们在热火朝天地打着麻将,黎楠对那玩意没兴趣,又去看谢泽之,发现他正在看书,才惊觉他今晚的情绪好像一直都不是很高涨的样子。黎楠捏着下巴思考:明明是过年这种快乐的日子,怎么会不开心呢?难道是因为谢泽之那没有到场的父母吗?说的也是,不知道谢泽之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情况,连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都不在场,也太心大了吧?难不成真的是出了什么事情吗?就在黎楠这样想着,林教练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停下了手中正在洗牌的动作,把位置让给了一直在旁边观战的沈旭东,拿着手机走到窗边接了起来,没说两句他就拿着手机走向了黎楠他们。黎楠看着林教练将手机交给谢泽之,对他低声开口:“你妈妈的电话,接一下吧。”谢泽之翻书的手僵住,半晌才接过了电话,放在耳边聆听着,也不出声。黎楠好奇地凑近,谢泽之也没有避开他,甚至还将手机放在了黎楠的面前,让黎楠听到对面的声音。黎楠:?!这么坦**的吗?他还以为谢泽之会避开他,单独和他妈妈说话呢!谢泽之不介意,黎楠干脆就趴在了他的腿上听,电话那头是很温柔的女声,“小泽啊,新年快乐。”谢泽之低低地应了一声。“年前的时候我在新闻上看见你了,看见你拿到金牌了,我真为你高兴,听你国光叔说,你最近训练很辛苦,我看着你在电视屏幕上也瘦了好多,要好好吃饭知道吗?适当的休息也是必要的,就像是紧绷着的弦一拉就断,你要学会偶尔放松自己……”那边的女声唠唠叨叨讲了一堆,黎楠听到一半就觉得有点无聊,基本上和他妈成天唠叨他的内容差不多,只不过他妈更凶一点,不会这么柔声柔气地和他说话罢了。刚好春晚的广告过去了,黎楠的注意力又转到了春晚上,不再听电话那边讲了什么。谢泽之见状将听筒重新放回了耳边,静静地听着那边女声的絮絮叨叨,他脸上的表情不多,显然有些出神,没能专心地听完这看似温馨的叮嘱。就这样,这通电话进行了十几分钟,谢泽之全程只有‘嗯’、‘啊’、‘对’、‘好’这样简单的音节,听上去敷衍至极,实际上确实也很敷衍。黎楠听了都不由得侧目,他和黎雯青女士打电话可比这闹腾多了,也不知道谢泽之和他妈妈相处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好像不太熟悉一样。哦,不过连过年都不回家看一眼自己的孩子,黎楠觉得这母子关系也不能好到哪里去。这么一看,谢泽之好像是那个可怜的留守儿童一样。黎楠默默地在心中唉声叹气。没过一会,谢泽之的电话挂断,他沉默地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看了良久,久到黎楠也凑上来看了一眼,发现电话开头是001,愣了愣,感情还是从美国打过来的国际电话啊?嘶,他们两个刚刚打了多久来着?这国际漫游扣的钱会不会把林教练打破产啊?黎楠战术后仰。谢泽之朝着黎楠瞥了一眼,起身将手机换给林教练,最后却没有走回沙发的位置,而是脚步一拐,走去了书房的方向。黎楠好奇地看了两眼,没有跟上,而是抱着抱枕继续看春晚,看着看着黎楠越来越心不在焉,总是朝着书房的方向看去,想着谢泽之怎么还不过来。不会是回书房偷偷哭了吧?黎楠神色凝重,捏着下巴思考着。应该不会吧?他和他妈妈也没有吵架啊?难道是想家人了?他要不要进去看一眼?万一谢泽之真的在哭,他进去会不会不太好啊?呃……黎楠纠结地在沙发上打起了滚,一不小心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哎哟了哀嚎一声,引起了大人们的关注。“看电视也不老实,在沙发上打什么滚啊?”黎雯青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声,“再闹腾就去做作业,别看电视了。”黎楠得令:“好嘞,我这就去做作业。”说着黎楠朝着书房的方向跑去,拖鞋都忘记穿了,留下一群大人面面相觑。沈旭东指了指还放在窗台上的作业本,“他这是做哪门子的作业?”“谁知道他又想干嘛。”黎雯青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大过年的,让他闹腾去吧,等过完年再收拾他。”沈旭东很听黎雯青的话,立刻把亲儿子抛到脑后,继续指点江山一样教黎雯青打麻将。·黎楠轻手轻脚地打开了书房的门,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发现谢泽之背对着门口,正坐在书柜前不知道在做什么。听到开门声,谢泽之回头,发现是黎楠,惊讶道:“春晚结束了吗?”黎楠摇头,“我妈让我滚进来写作业,作为乖宝宝的我自然要听话了。”看谢泽之这样子,不像是哭过的痕迹。黎楠微微放心,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还不忘随手关上门,把外面的吵闹声隔绝开来。黎楠凑到谢泽之的身边,探头探脑地看他手里的东西,像只对什么都好奇不已的小狗,“你在做什么啊?”谢泽之将手上的东西展示给黎楠看,是一叠奖状,黎楠粗略地看了一眼,有点头晕。因为他发现那些奖状都太可怕了,什么奥数比赛第一名,作文比赛第一名……得奖人全是三个字——谢泽之。看着忒吓人了!黎楠用看鬼一样的表情看谢泽之,“你平常……”黎楠指着谢泽之手上的那些奖状,组织语言,“你平常训练都那么辛苦了,还有时间准备参加这些比赛?”谢泽之手上的这些奖状含金量可都不低,最差的也都是市级的,普通学生光是参加一个比赛就要准备好长一段时间,更不要说参加这么多了!最关键谢泽之平时还要训练啊?他那一身花滑技术,每天没有足够的练习时间根本练不出来的!所以谢泽之到底是从哪里挤出来的时间去学习啊?不会除了训练就是学习吧?黎楠想起来,刚刚谢泽之在他看春晚的时候,手里捧着的那本书……一开始他还只是觉得眼熟,现在想想,不就是和他从系统里抽出来的那摞五三差不多的练习册吗?!谢泽之在那种环境下还在学习?!本身不算学渣但不怎么喜欢学习的黎楠表示自己被卷到了。黎楠瞳孔地震。黎楠想起刚刚那一通电话中,谢泽之妈妈叮嘱他要好好休息的话,又想到谢泽之清瘦的身体。难怪啊!任凭谁每天压力都这么大,又是学习又是训练,不暴瘦才怪呢!谢泽之能保持这样看着还算健康的身体,和国家队那一餐餐食补可脱不开关系,要是稍微吃得差一点,他非得哪天在赛场上晕过去不可。黎楠再一次感觉自己被卷到了。“嗯……”谢泽之被黎楠的这个问题问住了,微微侧头思考了片刻,“还好?有时间的话就学一会,也不会很累。”黎楠表示无言以对。也是,自律到谢泽之这份上,说不定他还真的不觉得辛苦,反而乐在其中呢?嘶,卷王,恐怖如斯。“不过你整理这些奖状是要做什么?”黎楠好奇,“说起来你都把奖状放在这里吗?我还以为你会放在林教练的家里。”“嗯……偶尔会回来一趟,有回来的时候就把东西带过来放着了。”谢泽之低头继续整理这些奖状,“整理一下,然后寄出去。”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寄给我母亲。”嘶——好生疏的称呼,看来谢泽之和他妈妈的关系还真的不是很好。但是,会专门把自己的奖状整理好寄给自己妈妈的人,应该也还是很渴望母爱的吧?那为什么刚刚那通电话又那么生疏呢?不能和母亲好好聊一聊吗?黎楠快要化身成十万个为什么了,但谢泽之没开口,他也不太敢问,要是问到了什么禁忌的问题咋办?不过黎楠没问出口,他的脸上也写满了好奇,谢泽之想要无视都无视不掉,他只能微微叹了一口气,心中感叹这个小孩精力真是旺盛,怎么什么都要好奇一下。谢泽之倒也没有反感,或许是因为黎楠真的很像从小陪伴着他一起长大的那只小狗吧。他伸手,顺着黎楠的发丝,摸了摸他的头顶,那手法和撸狗没什么两样。黎楠:???聊天就聊天,咋还摸头杀了呢?别说,这手法还挺舒服的。黎楠差点想要闭着眼睛蹭两下了,还好他自制力强大,没有真的去蹭谢泽之的手。谢泽之清冷的声音传来:“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哦,去世了啊……!!诶,去世了!黎楠瞪圆了眼睛,知道谢泽之要开始讲故事了,乖顺地坐好,同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那天是我的生日……那时候太小了,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只记得那天雨下的很大,我和妈妈在家里等着爸爸下班回来……”谢泽之还记得那天的蛋糕很香甜,散发着奶油和水果的清香,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地诱人,小小的谢泽之格外期待地趴在桌子上,等待他的父亲回家,给他递上准备已久的礼物。那天晚上下起了大雨……十二月份的雨本来就很少见,那天的雨中还夹杂着小雪与冰雹,砸在窗户上、屋顶上发出砰砰地声响,让人心烦。谢泽之的妈妈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同她的丈夫一起为小谢泽之策划了一场格外隆重的生日。事实上,从谢泽之有记忆开始,他的生日一直都过得那样隆重,他是父母最疼爱的小孩,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只可惜,谢泽之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了个头,就急转直下。起因便是他父亲的死亡。“那天父亲应该是加班了,回家的时间也晚了许多,那时候我太饿了,我想问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谢泽之的语气很轻,黎楠莫名地听出了几分伤感来,“然后我用家里的座机,给爸爸打了一通电话,他接了。”谢爸爸的语气轻快,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对手机那头的谢泽之说:“宝贝儿子,我给你准备了一份超级棒的礼物,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等等我,我马上就要到家了——”谢爸爸的话没说完,谢泽之都还没表达出高兴的事情,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巨大的碰撞声、玻璃碎裂的声音……是出车祸了。很老套的剧情,偏偏会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警察勘察了现场,说是雨雪天,路面湿滑,可见度不高,我爸爸开车已经很小心了,是对面的大货车打滑了,直直撞到了我爸爸的车。”谢泽之吐出一口气,过往的记忆已经变得斑驳,他再次讲述起那段记忆,已经不会嘶声力竭地喊着要爸爸,他已经能够平静地接受父亲的离世,一位最爱他的人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竟然成为谢爸爸生前对谢泽之最后说了一句话。“那天后,妈……母亲就变得很阴郁、尖锐,她不再像是从前那样温柔,她总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就这样一宿一宿地度过。”谢泽之说:“她经常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她应该是在怪我,怪我那时候给爸爸打去的一通电话,将他害死了。”“不是……”黎楠想要反驳,“这些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警察不都说了,是对面那个货车的问题啊!”谢泽之拍了拍黎楠的头,“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对方司机也死了啊。”所以,没有人能为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负责,只有谢泽之这一个间接在场的小孩成为了谢母心中的‘替罪羊’。黎楠觉得很难过,那种难过就像是一条浸了水的毛巾,掩盖住了他的口鼻,明明可以呼吸,却每呼吸一下都刺骨的寒冷,艰难、拼尽全力,最后发现那股冷意顺着口鼻,冻住了整个人。他只能喃喃:“这不是你的错呀……”黎楠的眼圈有些红了,明明当事人不是他,他却能感到谢泽之平淡的话语之下掩藏住的惊涛骇浪般的悲伤。这个时候,黎楠才真正了解到,前世止于影片中的偶像,谢泽之的过往究竟是怎样的。黎楠垂眸,不经意地看到谢泽之手里的那些奖状,才恍然发觉:其实谢泽之这么努力地学习、训练,只是想要展现出一个更好的自己,给他的母亲看吧?“然后呢?”黎楠问。“然后啊……”谢泽之回忆了一下,“其实那段日子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我爸爸的好友……啊,就是教练的儿子,知道了这件事,特意拜托了教练来看望我和我母亲。”“因为我母亲状态不太好,所以教练就把我接了过去照顾,让我母亲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疗愈,我就刚好接触了花滑,开始学习起来。”那个时候的谢泽之其实还不太能明白为什么爸爸说好的要回来,却迟迟没有归来,只是一身警服的人替他爸爸将那只小狗交到了他的怀里,告诉他:那是他爸爸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明明那个时候,他的生日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花滑的训练是谢泽之能够放空一切,什么都不去想地度过漫长的寂静,谢泽之小时候在冰面上的时间远超同龄人,就差要不眠不休地练习了。那时候的林教练也忙,他还不是总教练,带着他手下的运动员整天训练,只能把谢泽之放在冰场里一个人玩,等发现谢泽之的状态不对劲后,已经很晚了。于是才有了小狗的那件事。实际上,谢爸爸替谢泽之准备的生日礼物,那只小狗也和谢爸爸一起死在了那场车祸中,小乖只是林教练千方百计之下寻找回来,和谢爸爸买到的那一只同窝且最相像的小狗了。有小乖陪着,谢泽之才没有真的变成自闭小孩,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妈妈因为丈夫的离世又不管他,林教练只能天天把谢泽之带在身边,自己儿子一把年纪了都还没找到老婆,他就提前过上了带孙子的生活了。真正论起来,林教练夫妻都可以算是谢泽之的再生父母了,将谢泽之从一点点的小孩子带到如今的十五岁,十来年的时间,都是林教练和他的妻子陪伴在谢泽之的身边。“再后来,就是我小学毕业的那段时间吧。”谢泽之低头,继续整理起了他的那些奖状,“我母亲出国了,她在国外遇到了另一个很爱很爱她人,于是她走出了那段阴影,重新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听说我还有一个弟弟,金发碧眼,长得很可爱。”谢泽之看了一眼黎楠,认真地说道:“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没有你可爱吧。”感性的黎楠刚吹出了一个鼻涕泡,听到这话鼻涕泡就炸了,半张着嘴要哭不哭很是滑稽。谢泽之忍不住地侧头捂嘴笑了一声。黎楠:???干什么干什么!说得到底是谁的事情啊?难道只有他沉浸式听故事被虐得差点哭出声来了吗?大抵是黎楠脸上的震惊太过明显,谢泽之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笑容,变得严肃正经了起来。“最后就是这样了,我们每年会通话一两次,我不会经常去打扰她,她也不会经常来找我,每年通话过后我都会整理一下当年拿到的这些……”谢泽之晃了晃手中的奖状,“收拾收拾打包寄过去,给她看看,就当她参与过我的生活了,我也参与过她的生活了。”黎楠泪眼汪汪,按照老人的话来说,他就是眼皮子浅包不住泪,抓住谢泽之的衣袖拉起来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要不是谢泽之制止,他说不定还要用谢泽之的衣袖擤个鼻涕。谢泽之无奈地抵住黎楠的额头,“我就这一件衣服能够穿得下了,其他都太小了。”言外之意再弄脏他就真的没有衣服换了。黎楠才不听,把脑袋埋在了谢泽之的衣服里,任凭谢泽之怎么推他都不动的。“我真的很难过嘛,谁让你大过年的,给我讲这么难过的故事!”黎楠开始耍赖皮。谢泽之叹气:“明明是你自己想听的,怎么还怪起我了?”黎楠沉默了一会,还是没抬头,只是抬起了手,摸索了一下,在谢泽之的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全做安慰了。谢泽之现在心情居然诡异地不错,明明回忆了那么多他不想回忆的过往,那些记忆沉重到黎楠听了都想大哭一场了,偏偏谢泽之竟然觉得很轻松,像是甩掉了什么包袱一样。时间过去太久了,当时再怎样痛苦的伤口也凝结成疤,被时间磨破,消逝。他的母亲不就是这样,经历了那样的痛苦之后,在时间的抚慰下,最后还是走了出来,能够和另一个爱她的人组成一个新的小家庭,这本就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即使那个小家庭中没有他的位置,谢泽之也为他的母亲感到开心。不用一辈子活在失去中,这就很好了。只是他的小乖……谢泽之想起那只陪伴了他很久的小狗,最后还是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因病去世了。每每想起那只会在他脚边打转,会趴在他的怀里看电视、嬉戏打闹的小狗,谢泽之就会忍不住黯然。因此,看到如此相像的黎楠,谢泽之还是会忍不住代入一下,幻想黎楠其实就是小乖……好吧,并不是。小乖就算变成了人,也不可能做出拿他衣袖擤鼻涕的事情来。谢泽之感觉到臂弯上的动静,忍不住扶额。原本酝酿好的气氛都被打散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