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绰是在第二天下午回的淮城,到家已经六点多,进门之前顺手给裴廷约发了条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晚上有应酬,你自己吃饭吧,晚点见。】看到回复,沈绰撇了撇嘴,摁黑屏幕,没有再理。之后他随便煮了口面,吃完上楼回房间整理工作资料,再抬头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还在忙?】消息发出去等了片刻,那边回复了一条语音:“再等会吧。”裴廷约的嗓音有些哑,沈绰反复听了两遍,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喝多了?”“没有。”“喝不了就少喝点,”沈绰提醒他,“早点回来。”电话那头响起一声略黏糊的笑:“我尽量。”沈绰听着心神微动:“还要多久能回?”“一会儿就走了。”“你在哪?”沈绰问他,“我去接你。”“不用了,乖乖在家待着吧。”“地址发我。”挂断通话,裴廷约随手发了个定位过去,一旁坐的人笑问他:“裴律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裴廷约松弛地靠进沙发里:“是老婆。”对方眉头一挑:“真找对象了?”裴廷约敷衍笑笑,没兴趣多说。叼着烟的人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继续玩着手里的骰子,在吞云吐雾间说:“难怪最近想约裴律你出来坐坐喝两杯,你总是没有时间。”“挺忙的,”裴廷约手里捏着烟,一直没点,懒淡道,“打工人,没有那么潇洒。”“这话说的,裴律你这样的还算什么打工人,再说了,我不也成天瞎忙活,该放松的时候还是得放松。”“小赵总你是贵人事忙,跟我们不一样。”裴廷约不怎么走心地吹捧对方。他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赵乾似乎也习惯了,冲自己助理使了个眼色,顺手又递了杯红酒过去。几分钟后,包厢门被推开,进来了几个年轻漂亮的公主少爷,分坐到了他们两边。裴廷约将酒杯也捏在指间,长腿交叠,靠坐沙发没动。软若无骨的漂亮姑娘靠过来时,他微微抬起眼,冷淡一瞥,把人拨开了。姑娘一愣,另一侧的男生见状端起杯酒:“裴律我敬你。”裴廷约一样兴致缺缺,搁了酒杯:“不喝了,刚喝太多了,你们去给小赵总敬酒吧。”男生有些尴尬,端着酒杯又叫了他一句:“裴律……”裴廷约直接没理人了。赵乾眼里有转瞬即逝的不悦,或许是因为裴廷约的越来越不识抬举。以前至少还会跟这些人逢场作戏,喝两杯酒调笑几句,现在连装都懒得装了,说到底是不给他面子。忍了忍,赵乾吩咐人:“这酒不合裴律的口味,去换几样好酒来。”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裴廷约喝,亲自给裴廷约将新送来的洋酒倒满杯:“裴律尝尝这个。”裴廷约垂眼看着那酒,眼神微冷。赵乾伸手示意:“裴律请。”僵了片刻,裴廷约开口:“之前刘宏找我麻烦那事,多谢小赵总提醒。”话说完他捏起酒杯,一口将酒喝了。赵乾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大约是觉得裴廷约终于识相了,又给他倒了一杯。喝进嘴里的酒格外烈,但裴廷约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多皱一下。他今晚来这本是应酬其他的客户,赵乾是后面来的,在他离开时让人拦住他,坚决把他请进了这间包厢。裴廷约耐着性子跟他周旋,赵乾和他老子赵志坤都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生意做得很大,早年发家时的那些事情不干不净,都是狠角色,容不得别人忤逆他们。去年赵志坤锒铛入狱,在裴廷约的有效辩护下最终只判了三年,外人都觉得他从赵家父子手里拿够了好处,律师费确实不少,但案子结束后他便跟赵乾疏远了,还辞去了他们集团法律顾问的活。纯粹是不想陪这对父子玩了。不过赵乾显然没打算放过他,冷不丁地问:“听说裴律前几天受邀去参加了叶董的饭局?”“小赵总连这也听说了?”裴廷约的脸上并无慌乱,神色平常地道,“我哪有那个荣幸被邀请,跟着朋友一起去见识见识而已。”赵乾眯起的眼里带了审视的意味,裴廷约不为所动,淡定喝着酒。赵乾心里愈觉不快,他说的那位叶董跟他向来不对付,裴廷约知道他的事情太多,现在跟着他对头搅合在一块,很难不让他多想。裴廷约知道他在想什么,懒得说,低头看手机。沈绰的新消息进来:【我到了,你在哪?】裴廷约:【去地下停车场等。】沈绰打量了两眼面前的夜店大门,总觉得这里不是正经人来的地方。不过裴廷约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在这种地方应酬似乎也挺平常。收到回复,他转身按电梯下楼。裴廷约看一眼手表,说:“不早了,家里老婆一直催,我先回去了,下回再约小赵总吧。”“这才几点,”赵乾不太乐意,“裴律这酒还没喝完呢。”他再次伸手示意,似乎裴廷约不喝完这酒,便不会让他走。裴廷约面无表情地拿起酒杯,很快将这杯也喝了。赵乾盯着他的动作,又给他倒了一杯。裴廷约一言不发地继续。直到一整瓶洋酒见了底,赵乾没了借口再留人,终于道:“裴律想走走吧,下次约。”裴廷约起身,随便一点头,没兴致再跟他多说,直接走人。“不识好歹。”包厢门关上的瞬间,听到里面隐约传出的骂咧声,裴廷约一哂,随手扯松了领带,走进电梯。沈绰在地下停车场找到裴廷约的车,站在车边等了几分钟,听到脚步声回头,裴廷约正慢悠悠地朝自己走过来。沈绰站着没动,打量着他,——脚步似乎没有平常沉稳,眯着眼懒懒散散的模样,确实像喝醉了。裴廷约插在裤兜里的那只手按了一下车钥匙,突然响起的声音拉回沈绰的思绪,人已经走近他面前:“站这里发呆想什么呢?”沈绰对上他的眼睛,漆黑眸子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并不是那么清明,果然是喝多了。“你喝了多少酒?”沈绰抬起的手碰了碰他发烫的脸。裴廷约不出声地看着他,沈绰被他盯得不自在:“看什么?”“不能看?”裴廷约故意问,侧过头,在他颈边轻嗅了嗅。沈绰愈发听出了他声音里的醉意,这个混蛋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倾身往前倒,他赶紧双手将人扶住。属于裴廷约的气息贴得更近,掺杂了酒精、烟草和香水的味道,沈绰有些不适,转开脸。裴廷约在他耳边问:“躲什么?”“别在这发酒疯,”沈绰扶稳他,“上车。”“所以回家可以?”“回家挨揍。”沈绰拉开车门,把他塞进副驾驶座里,想帮他扣上安全带。醉鬼很不老实,这么简单的动作沈绰却做得颇为艰难,安全带几次从手中滑开,他只能弯下腰,整个身体几乎都趴到了裴廷约身上。好不容易扣上后,他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汗,裴廷约的手搭上他的腰将他揽住,偏头在他耳垂边的那颗痣上亲了亲。“别乱动,”沈绰低呵,听到落近耳边的笑,不悦道,“信不信我把你扔这里?”“想扔我在这,你根本不会来。”沈绰不想说了,撑起身钻出车厢,用力带上车门。他绕过车头,去驾驶座上了车。“你会开车?”裴廷约饶有兴致地问。“算会吧。”沈绰说,驾照他有,只不过拿了好几年一共也没开过几次,发动车子的动作都做得颇不熟练,半天才找到车灯按钮。“算会?”裴廷约扬声,“沈绰,你胆挺大啊?”“反正吓不死你。”沈绰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平稳地开出地下停车场,汇入湍急车流中。“来这里跟什么人应酬?”沈绰转动着方向盘,看了眼后视镜,像是不经意地一问。裴廷约:“查岗?”“你身上有别人的香水味。”沈绰很平静地说,视线又落回了车前方。裴廷约不甚在意地降下半边车窗,让夜风进来,顺手点了根烟:“还真是查岗。”沈绰:“我说了,你身边要是有别人,我们就算了。”“别这么严肃,”裴廷约靠着座椅的姿态散漫,“说了应酬而已。”“跟什么人应酬?”沈绰坚持问。“真想知道?”沈绰回头:“不能说?”“没什么不能说的,”裴廷约无所谓地道,简单提了几句和赵乾的纠葛,“我知道太多他们父子不能见光的事情,怕我卖了他们,所以想尽办法想套牢我。”沈绰听着不由拧眉:“你收了他们八位数律师费的那个?”“你这也知道?”裴廷约掀起眼皮,“沈教授,你知道我的事情也挺多的啊?”沈绰没兴趣跟他说笑:“真有八位数?”“八位数不算什么,”裴廷约不屑道,“二十一年的量刑建议最后就判了三年,我再问他们多要点他们也得给。”“那你现在怎么想跟他们划清界限了?”沈绰问,“良心发现?”裴廷约:“嫌烦而已。”“嫌烦?”“总做游走于法律边缘的事情也挺费劲的,不乐意伺候他们了,”裴廷约朝车窗外抖了抖烟灰,“我说了我比较喜欢看别人求我。”沈绰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律师在你这都成高危职业了。”“那就算是吧。”“你真是活该。”沈绰有点没好气。车停下等红绿灯,他直接顺走裴廷约的烟在烟缸里用力捻灭:“说了多少次了,不许抽烟,总是不长记性。”裴廷约并不争辩,似乎还颇享受这么被他管着的感觉,继续刚才的话题:“在我这么个危险分子身边,不怕也被人找麻烦?”沈绰想了想,说:“那你放过我,我们离婚,一刀两断。”裴廷约闭上眼,笑得很愉快。沈绰听着他的笑声,莫名觉得耳朵痒,认真说:“不管怎么样,你自己还是小心点吧,别真的把小命玩完了。”“放心,”裴廷约唇角的弧度不变,“我惜命得很,总不会让你年纪轻轻就守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