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沈绰又要去外地开会,走的那天是周日,裴廷约也在家,开车送他去高铁站。路上裴廷约接到助理的电话,那边开口便说:“叶氏想要收购的成丰科技被人告了。”“告他们的是一间名叫通和日兴的电子配件公司,追讨债款四十多个亿,如果法院真的判了,叶氏的收购成本大幅增加,事情估计得泡汤。“消息是叶氏的法务部那边刚传来的,要你下午去他们公司一起开个会。”裴廷约一听就听出了其中猫腻:“虚假诉讼,通和日兴的实际控制人就是赵家父子,成丰科技欠了银行一屁股债,等拿到法院民事调解书,把值钱的资产都申请强制执行转移了,银行拿他们没办法,叶氏也只能干瞪眼。”助理说:“是有可能,银行这边刚起诉成丰,想要强制执行他们名下的成丰大厦,通和日兴还跳出来提出了执行异议,主张对成丰大厦的租赁权,说早在成丰大厦被抵押贷款给银行之前,他们就跟成丰科技签订了租赁合同,摆明了就是想在银行那里做老赖,保住成丰大厦,还能让叶氏知难而退,法院那边要是没有查清事实,就真让他们如愿了。”“嗯,下午再说。”裴廷约挂断电话,一旁的沈绰听罢问了句:“又是跟赵家那对父子有关的案子?”裴廷约随口解释:“成丰科技也是大丰集团下面的公司,他们家其他产业已经被人吞得差不多了,就剩最后这块硬骨头,千方百计也得保住。”沈绰:“……赵乾不是死了吗?他爸这么快就出来了?”“还没,”裴廷约不怎么在意地说,“快了,不过他在里面也能遥控外面的事,真正有本事的是赵志坤,赵乾就是个废物,要不也不会这么快就把家底败光,还丢了小命。”“……我让你收敛点小心点,你也不乐意听,”沈绰说,“算了,你自求多福吧。”裴廷约看他一眼,答应道:“我听你的就是,会收敛、小心、自求多福,不用担心。”沈绰:“你知道就好。”在进站口停车,裴廷约问他:“哪天回来?”“后天早上吧,”沈绰说,“明天一整天都要开会。”裴廷约手指敲了敲方向盘:“明天不能回来?”“明天?”“情人节,”裴廷约提醒他,“早点回来。”沈绰的眸光略动,点头:“我尽量吧。”明天还是他们领证一周年的日子,戏剧化的开端,现在他既然已经当真了,就不再只是玩笑。进站候车时,沈绰打开手机看了看票务软件,他去开会的城市离淮城只有一个多小时车程,每天八九趟过路车,最晚一趟晚上九点半回到淮城。时间或许有些赶,但想到刚裴廷约说的话,他没怎么犹豫地点进去,把后天早上回程的票改成了明晚。周一裴廷约的事情也挺多,傍晚才回到律所,跟团队的人开了个会,结束已经七点多。助理把给他订的饭送来办公室,顺便跟他说起刚听到的消息:“成丰科技被告那个案子中院已经立案了,动作很快。”裴廷约完全不意外:“赵志坤在中院有人,都是准备好了的,先让他们唱着这出大戏吧。”助理犹豫问:“裴律,他们既然在法院有人,你有证据之后能成功检举他们吗?而且真的要跟赵志坤正面杠上?”裴廷约靠进座椅里,微微摇头:“我为什么要跟他们正面杠上,我也不会傻到光明正大做违反保密协议的事情,你以为我为什么选择叶氏?当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至于证据,不需要操心。”他胸有成竹,助理却听得心惊。成丰科技和通和日兴之间的债务情况复杂,而且从好几年前开始一直延续至今,裴廷约当初虽然是大丰的法律顾问,能接触到的东西终究有限,他却能在那个时候就看出问题,甚至留了后手,一早防范着赵氏父子。很难说究竟是裴廷约心思太敏锐,还是他早看透了那父子俩的本性。助理报告完事情先出去了,裴廷约吃着东西,随手给沈绰发了条消息:【什么时候回来?】沈绰截图了自己的电子票发过来:【马上上车了。】裴廷约:【晚点去接你。】刚发完这条,有电话进来,看到来显上宋峋的名字,裴廷约随手点了接听。“老裴,”宋峋开口,呼吸有些重,“你晚上有空吗?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喝酒?”裴廷约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电脑上的文件资料,对他的提议毫无兴趣:“没空。”“拜托了,你陪陪我吧,我就是太郁闷了,想找个人聊聊天,可以吗?”电话那头宋峋哀求他,像现在就已经喝多了。裴廷约:“挂了。”他直接挂断,懒得搭理。律所离高铁站不远,裴廷约在办公室里待到快九点,最后一个下班。在停车场发动车子,刚开出去不到十米,旁边灌木丛里突然蹿出条人影,挡在了他车前方。裴廷约猛地踩下刹车,看清楚不要命的人是谁,阴了脸。宋峋在刺目的车大灯里眯起眼,抬手挡了一下眼睛,看到车中神色难看、满脸不耐烦的裴廷约,有些发怵,酒意稍微清醒了点。他摇摇晃晃走上前,拉开了裴廷约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上去。“老裴,……我刚一直在这里等你,你能不能陪我去喝酒?”“不去,”裴廷约忍着厌烦,“下车。”“求求你了,你要是也不理我,没人愿意理我了,”宋峋双眼通红,表情比哭还难看,“晓嫚她要跟我离婚,她说我没本事不上进,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她忍不了了,要跟别人一起移民去新加坡,我今天下班回家,家里只有她留的离婚协议书,让我签了字明天去登记处跟她办手续,我打她电话她也不肯接。“今天明明是我们的结婚周年纪念日,她却要跟我离婚,我已经在努力了,年前我被借调去中院,要是干得好,以后不管是留在中院还是回区法院,位置肯定能动一动的,她还是不满意,不管我做什么都不满意……”“你说完了?”“我……”“下车。”裴廷约依旧是这句,看了眼手表,已经九点十分了。宋峋注意到他的动作,像是受了刺激:“你要赶着回家吗?你跟那位沈教授,你们是不是在同居?他说你们也是去年情人节才在一起的是吗?”裴廷约的耐性即将告罄:“跟你无关。”“老裴,我以前从没想过你喜欢男人,”宋峋又哭又笑,“我结婚那天你去国外出差,跟别人在一起,是因为我吗?我们毕业那天的同学聚会上,我当时没有彻底醉死,那晚的事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原来不是。”当年毕业那天的同学聚会,很多人都喝多了,他靠在座椅里醉得神志不清时,裴廷约靠过来,抬手碰了他的脸。之前宋峋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直到那天撞破裴廷约和沈绰的关系,才恍惚明白。他其实很嫉妒,那种莫名其妙的嫉妒是因为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裴廷约冷冷斜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温度:“那又怎样?”宋峋愣住。忽然意识到他或许太自以为是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现在的裴廷约根本毫不在意。上一次他厚着脸皮来这里蹲守,坚持请裴廷约吃饭,为了仕途想让他帮忙走关系时,也许裴廷约就已经彻底烦了他。“你自己下车,还是我叫保安来请你下车?”裴廷约再次开口。宋峋酒醒了大半,格外难堪。僵了片刻,他说了句“抱歉,我喝多了”,推门下了车。裴廷约一脚踩下油门,扬长而去。他的车到高铁站晚了十几分钟,沈绰站在接站口外等,身影在深夜的寒风里显得有些可怜。裴廷约远远看到,有意放慢车速,盯着看了一阵,踩油门上前。放了行李,沈绰坐上车,小声抱怨了一句:“你干脆别来了。”“不来你不得跟我翻脸。”裴廷约慢悠悠地说完这句,重新发动车子。“我没吃晚饭。”沈绰说。裴廷约回头看他,沈绰解释:“会开完就六点多了,会场离高铁站挺远的,直接赶车去高铁站,没来得及吃。”“想吃什么?”裴廷约收回视线。“随便吧,”沈绰说,“先回家再说吧。”“不在外面吃?”“不了。”裴廷约没什么意见,径直开车回家。他的手机搁在扶手箱上,片刻屏幕忽然亮起,有新消息进来。沈绰一眼晃过去,看到最上面那一行字。【老裴,抱歉,刚才是我太冲动了,不该说那些……】裴廷约也随意瞥了眼,是宋峋发来跟他道歉的,他甚至懒得点开看完整内容。沈绰移开眼,沉默了一阵,开口:“你不点开看看吗?”裴廷约转头,沈绰唇角紧抿,目视着车前方:“别人给你发消息,看都不看吗?”“没什么好看的,”裴廷约兴致缺缺,“倒是你,还偷看我手机?”“你自己搁这里,我为什么不能看?”沈绰的语气生硬。“可以,”裴廷约解锁,把手机递过来,“想看随便看。”沈绰:“……”他的目光终于落回来,裴廷约抬了抬下巴:“给你看又不看?”沈绰犹豫接过他手机点开,刚那条确实是宋峋发来的,一堆的屁话,跟裴廷约道歉,说刚才喝醉了发酒疯,让裴廷约别往心里去。“你这么晚来,是去见了你老同学?”裴廷约嗤笑:“还查岗呢?”“你自己说的,想查岗直接问你,”沈绰说,“我问问不行吗?”“行,”裴廷约点头,“我没说不行。”沈绰皱了皱眉,有点不高兴。“我见我老同学你也介意?”裴廷约问他。沈绰心里不痛快,不想回答。裴廷约瞥见他脸上神情,分明在意又故作不在意,有些逗。车在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裴廷约的手伸过来,捏住沈绰下巴,让他转头看自己:“又生气呢?”沈绰盯着他的眼睛,这个人一直就是这样,嘴上说的没几句真话,总像在故意捉弄人。“我不喜欢你那个老同学,你以后跟他不要来往了。”裴廷约挑了挑眉。沈绰坚持:“可不可以?”他依旧不想问裴廷约和别人的事,不愿意听那些,他只要裴廷约从今以后眼里都只有他。裴廷约的手指在他脸上慢慢刮了一下:“随你。”又是这种语气,沈绰有些烦躁:“什么叫随我,现在是我在问你。”“那就不来往吧。”裴廷约完全无所谓。沈绰没想到他就这么直接就答应了,而且不痛不痒、漫不在乎。“……真的?”“嗯。”裴廷约确实没当回事,或许根本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说的。沈绰:“我要你拉黑他呢?”“手机在你手里,”裴廷约的视线落回车前方,见绿灯亮起,踩下油门,“你想拉黑直接拉黑就是。”沈绰低头,看着宋峋的微信头像,无言片刻,点进去拉黑。做完了他心里却还是不得劲,或许是因为裴廷约这种懒得多解释、什么都随他的态度。他有些气馁地把裴廷约手机扔进扶手箱里。“发什么脾气,”裴廷约被他这样逗笑,“沈绰,你越来越不稳重了。”沈绰靠进座椅里,不想理他。十点半,回到家,裴廷约直接将车开进车库。沈绰坐直身看了眼车外,解开安全带推门下去。裴廷约快他一步,下车时去后备箱里拿了样东西,叫住他:“沈绰。”沈绰回头。裴廷约手里的东西扔过来:“接着。”沈绰下意识伸手接了,是一束花。“情人节快乐。”裴廷约扬唇笑着说。沈绰抱着花,心情复杂。“……你也快乐。”裴廷约走上前:“笑一个。”沈绰抬眼,看着面前这个混蛋,想到自己今天提前回来本也是为了跟他一起过情人节,便不再想那些没意思的事,勉强挤出了笑脸。裴廷约很满意,揽过他肩膀:“走吧,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