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廷约一声“跑”,下一秒便拽着沈绰狂奔出去。身后是穷追不舍的恶徒,沈绰的心率飙升,完全没反应过来,已经跟着裴廷约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巷道里,在夜色下狼狈逃窜。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裴廷约回身将路旁装满沙泥的小推车用力踹出去,铲倒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人,立刻又拉着沈绰继续往前跑。这一带是新老城区的交界处,狭窄巷道昏暗无光,两侧大多是废弃了的平房、矮房,杂乱丛生,他们快速穿行其间,不时推倒路旁的杂物制造障碍,勉强甩开身后那帮人。沈绰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脑子里完全是空白状态,直到被裴廷约拉住,猛攥进旁边另一条更窄的巷道里,他们闪身躲进了几条破旧长木板搭建起的视觉盲区后。裴廷约抬起的手捂住沈绰的嘴,以防他惊慌下喊出声,巷道外很快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又快速朝前去了。沈绰艰难地咽了咽唾沫,跑得太快他尝到喉咙口涌起的血腥味,在这逼仄阴暗的地方,被裴廷约抱着压在墙上,让他格外难受。黑暗里隐约能看清的只有裴廷约的眼睛,这人眼里没有一丝慌乱,镇定得仿佛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只是家常便饭。裴廷约仔细听了片刻外头的动静,渐渐松开捂住他的手。沈绰的喉咙滑了几下,低声问:“现在能走吗?”裴廷约:“再等等。”他们靠得太近了,气息交错,沈绰很不舒服,勉强忍着才能忍住将压着自己的人推开的冲动。裴廷约的视力极佳,即使光线黯淡,这么近的距离,他依旧清楚看清了沈绰此刻脸上的慌乱和不自在——慌乱是因为外头随时可能折返的凶徒,不自在是因为他。他的视线落下,停在沈绰无意识微微咬住的唇上,目光描摹了片刻唇瓣的形状,低头,轻轻一碰,——以他自己的唇。沈绰一愣,回神时已经抬手给了他一巴掌。顾忌着外面还没过去的危险,他有意收住了力道,这一下拍在裴廷约脸上,只有一声闷响。耳畔响起裴廷约的低笑声,沈绰咬住牙根:“……你说话就跟放屁一样。”那夜裴廷约为那些自我散漫跟他道歉,这才几天,这人又故态复萌了。“不是,”裴廷约收敛笑,认真解释,“沈绰,我只是情不自禁而已。”沈绰皱眉,裴廷约忽然压低声音提醒:“别出声。”沈绰屏住了呼吸,他已经听到外头回来的脚步,那些人正逐渐走近他们。“老大,这里有个开着门的院子!”有人一声喊。窸窣声响进去了他们躲藏地方对面的门里,是刚才他们进来时,裴廷约特地推开的门。裴廷约听着脚步声默数,在确定所有人都进去里面后,立刻示意沈绰:“我们走。”他们钻出小巷,沿着原路快步返回,几分钟后重新回到闹市区,停步在一处人来人往的超市门口。沈绰终于松了口气,问始终不慌不乱的裴廷约:“你不报警吗?”“没什么好报的,”裴廷约轻描淡写道,“他们敢在闹市区当街动手,就是有恃无恐,报警也没用,就算抓几个喽啰回去最后也肯定什么都问不出来,还是你又想去派出所做笔录折腾一晚上?”“不报算了。”沈绰也不想去派出所,他只是觉得裴廷约这副态度,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不想担心这个人,心底生出的那点烦躁却总是挥之不去。路口这时开过来一辆跑车,停在街边,车中人降下车窗,叫了他一句:“沈老师,真是你,你在等车吗?上车,我送你。”沈绰惊讶看去,竟然是江垚。沈绰还未做出反应,裴廷约已经先一步走向车子:“坐他的车。”他拉开车门,直接坐进后座,沈绰也赶紧跟上。“喂,”前方开车的江垚不满道,“我只说送沈老师,没说送你吧。”裴廷约靠进座椅里,直接吩咐:“去我家。”江垚哼哼了两声,不情不愿地发动车子。沈绰隐约觉得不对,但情绪还沉浸在刚才的惊魂未定中,脑子转得有些慢。江垚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问:“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沈老师,你不是说晚上跟朋友吃饭吗?”沈绰:“……偶遇上的。”“我开车出来兜风,”江垚说道,“没想到也偶遇到你。”“你有这边的驾照吗?”裴廷约凉飕飕地打断他的聒噪。“没有,”江垚痛快承认,“不想坐我的车,你现在就可以下去。”裴廷约直接没理他。江垚却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讨嫌,又问起沈绰:“你俩刚去哪里逃难回来,怎么都弄得灰头土脸的?”沈绰干笑,江垚便自己猜测道:“又是他的仇家找他麻烦吧?他这种人,把律师都能做成高危职业,沈老师,你不要跟他在一起,小心被他连累了。”“你可以闭嘴了。”裴廷约皱眉道。沈绰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正想问,裴廷约的手机铃声响起。他随手摁下接听,是他助理的电话,刚他发了条消息过去,那边打来问具体怎么回事。“你帮我查查今晚酒桌上那些人,谁最近跟赵志坤搭上了关系,”裴廷约冷声吩咐,“有人跟他泄露了我的行踪,刚出来碰上一伙找麻烦的。”简单交代了几句事情,裴廷约很快把电话挂了,那条白天沈绰戴过的领带在他脖子上,被他扯得松散,昭示着他内心的烦躁,并不像表面那么云淡风轻。沈绰别开眼,沉默下来。半小时后,车开到裴廷约的别墅,沈绰后知后觉发现,有些尴尬。裴廷约转头,示意他:“下去吧,进去喝口茶压压惊。”沈绰只能推开车门。再次走进裴廷约家中,沈绰的心情格外复杂,脑子里依旧是空的,什么都没心情想。直到江垚怪叫出声:“裴,你怎么还留着这幅毫无品味的破画?”他指的是客厅里挂的那幅蒋志和送的画,裴廷约根本不想搭理他,去水吧泡了一壶热茶。沈绰终于找到机会问:“你们认识?”“认识,”江垚点头,“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祖母是中国人,我爸跟他妈是同母异父的姐弟,我俩是表兄弟,我也没想到,他是你前男友。”沈绰有些惊讶,但见裴廷约没否认,确信了江垚说的是真话。“沈老师,你知道他快三岁了还尿床吗?”江垚趁机在沈绰面前揭裴廷约的短。沈绰:“……”裴廷约拎着泡好的茶过来,给自己和沈绰各倒了一杯,没有江垚的份。“喂,你怎么还区别对待呢?”“你不需要压惊,”裴廷约一脸漠然,“你们美国人也喝不惯这个,想喝咖啡你自己去泡。”江垚“啧”了声,冲沈绰说:“他就是这么小心眼,故意报复我刚说他小时候的坏话。”“三岁前尿床是小孩子的正常生理反应,”裴廷约没什么表情地道,“八岁出门还被外面的野狗吓尿更丢人现眼。”沈绰依旧语塞,他一点都不想掺和这种无聊的话题。江垚不可思议道:“你那时三岁都没到,竟然记得?”裴廷约的回答,是睇向他的充满鄙夷的一眼。沈绰抱着茶杯喝了几口茶,心绪彻底平复下来,放下杯子说:“我回去了。”江垚立刻说:“我送你。”“你还打算无证驾驶?”裴廷约冷冷提醒他,接着冲沈绰道,“地铁这个点停了,晚上不安全,你们都在这里住一晚。”沈绰想拒绝,江垚先答应下来,还劝他:“沈老师,就住一晚没什么的,反正有我在,他不敢随便动你。”沈绰其实不想留这里,但今晚的经历多少让他心有余悸,犹豫之后他没再说什么,默认了这个提议。江垚被裴廷约单独安排在一楼客房,沈绰则照旧住他之前的房间。上楼进房门前,裴廷约把人叫住,沈绰停步,神情里有掩饰不去的疲倦:“你还要说什么?”裴廷约:“今晚吓着你了?”“……你以后离我远点,我也不必总是碰上这种事情。”沈绰有些赌气地说。“你在担心我?”裴廷约问。沈绰不觉拧眉:“我担心我自己。”“沈绰,你在担心我,”裴廷约说得笃定,“我感觉得出。”沈绰不耐道:“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好,那就当是我自作多情,”裴廷约点点头,“我不问了就是。”他这个态度更让沈绰觉不痛快。目光落在他胸前那条松松垮垮的领带上,沈绰上前了一步,扯住领带,像裴廷约下午做的那样,将领带结推上去,勒住了他的喉结。沈绰的动作没有半分温柔可言,反而存了故意报复的意思。裴廷约没动,折腾了一晚上他其实也很累了,侧身倚墙的姿势有些懒散,盯着沈绰的眼神也是那样,在走道不甚明亮的灯光里显出几分纵容来。沈绰一抬眼就对上他这个眼神,手上的力道没松,还比刚才更加重。裴廷约的呼吸也渐重,窒息感确实不好受,但他仍旧是那副模样,始终盯着沈绰的双眼。沈绰也看着面前的这张脸,他甚至想就这么勒死这个混蛋自己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烦,不用总是因为他心情起起伏伏,不用每每口不对心说着那些绝情的话、却未必骗得了自己。裴廷约嘴里溢出一声喘,沈绰终于像如梦初醒,松开手。太过用力,他自己的手也被领带勒得生疼。他下意识地收紧手指。裴廷约沉声问:“沈绰,你想勒死我吗?你骂我是神经病,其实你有时做出的事情,也挺出人意料的吧?”“刚滋味好过吗?”沈绰反问。裴廷约:“实话说,挺难受的。”“你每次犯病时,我也是这种感觉。”沈绰一字一字道。裴廷约的眼神动了动。沈绰后退了一步,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目光瞥向他左腿:“腿崴了也强撑着显得自己很本事吗?我看你像个傻子。”他最后给了裴廷约一个鄙视的眼神,和刚才裴廷约给江垚的一模一样,不再跟他废话,进门、上锁。裴廷约从侧身变成了整个背部倚墙的站姿,垂头看去,稍转了转左脚脚踝,钻心的痛袭来。他停住动作,苦笑一声。沈绰的房间很快熄了灯。裴廷约却没什么睡意,下楼去想冲杯咖啡,不出意外看到同样没睡的江垚在楼下客厅里抽烟,研究他收藏的那些好酒。“一会儿你自己把烟灰缸洗了。”裴廷约嫌弃道。江垚笑笑,扔了根烟过来,裴廷约没接:“戒了。”江垚闻言有些意外:“你竟然戒烟了?”“沈绰不喜欢。”裴廷约只说了这一句,去了吧台边。江垚跟过来:“其实我对他真挺有兴趣的,不过算了。”裴廷约抬起眼,眼里全是警告:“你什么时候回美国?”“急什么,”江垚说,“我答应了淮大做他们的客座教授,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等到时候和沈老师一起过去。”“我跟他领了证,”裴廷约冷声道,“你离他远点。”“哦,”江垚听懂了,“难怪上次在那边路过婚姻登记处,他一脸后悔,估计是为自己的冲动领证行为懊悔不已。”裴廷约没理会他的挑拨,很快冲好了咖啡。江垚换了个话题:“今晚找你麻烦的那个赵,是从前那个?”裴廷约:“你不用管。”“那就是了,你家里的事情,告诉过沈老师吗?”裴廷约皱了下眉:“没有。”江垚:“不打算说?”想到那夜沈绰蹲在江堤上哭泣的身影,裴廷约淡了声音:“没必要吓到他。”他没兴趣再跟江垚在这闲扯,捏起咖啡杯准备上楼。江垚忽然笑了:“喂。”“虽然不知道沈老师为什么甩了你,”江垚幸灾乐祸道,“但我敢打赌,你想追回他,基本没戏。”裴廷约阴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