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在学院楼开完工作会,沈绰被章睿民叫去办公室。“你什么时候去美国?”章睿民开口便问。“还在办手续,等签证下来,应该快了。”沈绰说。章睿民点点头,叮嘱了他几句,问起他工作交接的事情。院里的这些都还好说,启德那边的项目这两天也终于定下了新的对接人,但不是章睿民推荐的人选。“是周院的意思,我也不好反对。”章睿民解释道,他是这个项目的统筹负责人,原本谁来对接应该他说了算,但有周院在上头,他的话到底分量不足。“周院之前一直很尊重老师你的意见,”沈绰不解问,“为什么这次突然改了主意,定了田院推荐的人?”章睿民叹了口气:“前段时间校方的领导班子变动,那位现在有人撑腰了,周院总得给几分面子。”“……会不会有麻烦?”“不好说,”章睿民微微摇头,“先看看吧。”麻烦肯定是有的,沈绰是自己人,干起活来他们意见一致不会有矛盾,别人的人进来,很难说不会故意找矛盾找茬。且这么一换人,等沈绰从美国回来,这个项目里很大可能不会再有他的位置。“不过我也跟周院说了,多安排几个人一起跟进,他答应了,”章睿民说,“先这样吧,你安心去国外,不用操心这些。”“那老师你自己这段时间要多费心了。”沈绰虽然有些担心,也只能先这样。之后他去校外办了点事,一直到傍晚才回。走出地铁站时外头正在下雨,天色昏暗。沈绰没带伞,停步想等之后雨势小些再走,一辆小车停到路边,车上下来个撑着伞的大个男人,叫了他一声:“沈教授。”沈绰看过去,愣了愣,似乎不认识对方。“沈教授没带伞吗?我送你回学校吧。”说着话男人上前靠近过来。抬伞的瞬间,沈绰看清了伞面下露出的那双眼睛,凶恶十足,眼里的戾气完全不掩饰。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转身便跑。后方那人果然追了上来,车上很快又有人下来,同样是凶神恶煞的高个男人,在他身后穷追不舍。沈绰在雨中狂奔,天气不好还没到下课的点,路上今天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地铁站离校门口几分钟的路程,在这一刻却显得格外漫长。身后伸过来的手搭上肩膀,沈绰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百米处的校门保安亭,放声大喊,喊声掩盖在落雨声里。被扣住一侧肩膀,他咬紧牙根,只能奋力一搏,挣扎转过身跟对方交起手来。但四肢不勤的沈绰实在不是打架的料,何况他是一个人,对方是两个人。小臂被凶徒手中利器划伤,鲜血渗出,疼痛让他更无法支撑,很快便被人彻底压制住不能动弹,强攥着往车边去。沈绰心生绝望,厉声质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没人理他。他一路挣扎,无济于事。就在他即将被拉上车时,另一辆车开了过来,打着双闪打横挡在了路前方。“你们做什么!放开他!”江垚和他助理、司机先后下车,高声呵斥。江垚大步上来,一拳送上其中一个男人的脸,这打人的架势,比起裴廷约也不遑多让。那俩凶徒眼见着打不过,立刻收手,跳上车,快速倒车一段再一脚踩下油门,扬长而去,他们根本拦不住。司机见状拿出了手机报警。江垚拉住沈绰,一看他手臂上全是血,皱眉说:“先上车,我们去医院。”沈绰惊魂未定,狼狈点了点头。坐上车,江垚抽了几张纸巾,先帮他按住伤口止血。沈绰用力咬住唇,疼是真疼,刚还不觉得,现在一放松下来唯一的感觉就只剩疼了。“他们是什么人?”江垚问,“为什么会在学校门口跟你起冲突。”“我也不知道,”沈绰摇头,“我刚从外面回来,在地铁口躲雨,他们就过来了,追着我跑了一段,想拉我上车。”“幸好我今天来淮大参加活动,”江垚说,“刚在车上我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你,沈老师,你得罪什么人了?”沈绰苦笑,他能得罪什么人,他就算得罪人也不是这种风格的恶徒。其实不用他说,江垚已经猜到了:“你把我表弟甩了算了,他太危险,跟个恐怖分子也差不多。”“……我已经把他甩了。”“哦,我忘了。”江垚赞许点头,说是这么说,给裴廷约的消息他随手便发了出去。裴廷约匆匆赶到医院时,沈绰正在急诊室里缝针。裴廷约大步进来,一眼看到沈绰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绷紧的神色格外难看。一旁的江垚怪声怪调道:“来得还挺快。”裴廷约没理他,目不转睛地打量面前脸色苍白、狼狈不堪的沈绰,竭力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哑道:“疼吗?”“还好。”沈绰随着医生穿针的动作微微蹙眉,喷过麻药之后已经没有多少痛感,但针穿过皮肉的不适感还在。他微低着头似乎很疲倦,不太想说话,裴廷约便也只问了这一句,安静陪在一旁等。直到几个民警出现,打破僵局,问他们刚才是谁报的警。“他还在缝针,一会儿再说。”裴廷约道。江垚的司机是个聪明人,见状赶紧说:“民警同志,是我报的警。”民警便把江垚他们几个先叫去外头录口供。沈绰手上缝完针包扎完毕,医生开了药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又开单让他去打破伤风。裴廷约拿过单子:“我去帮你交钱拿药。”沈绰想想随他了,本来这笔账就该算他头上。打完破伤风留观时,民警过来给沈绰录口供,沈绰只能又把事情经过细说了一遍。裴廷约在旁边听着,越听眉心蹙得越紧,目光一再滑过沈绰疲惫不堪的脸,生生忍下了心头的那些焦躁。南风知我意“沈老师,我晚上还有个饭局推不掉,先走了,”录完口供后江垚说,“有需要帮忙的随时联系我。”沈绰点点头,跟他道谢。“不用客气。”裴廷约送江垚出留观室,开口先说:“多谢。”江垚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裴廷约依旧冷着脸,但确实是在跟他道谢。虽然一句“谢”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但从裴廷约嘴里说出来,还带了几分真心实意,那倒是很难得。“行吧,算你还有点良心。”江垚勉为其难收下这句谢。“你们什么时候去美国?”裴廷约问。“等沈老师签证下来,应该快了。”“尽快,”裴廷约道,“签证一下来就过去。”他眼里的情绪阴沉晦暗有些难懂,连江垚看着都不由怔了怔:“喂,我说你,你想干嘛?你可悠着点吧。”“不干嘛,”裴廷约并不想多说,“事情总要解决的。”裴廷约回去了留观室,沈绰靠在座椅里发呆,裴廷约回来在身边坐下他也没什么反应。裴廷约递了瓶矿泉水给他:“喝口水,你嘴唇都干了。”沈绰接过,勉强喝了一口。半小时后,留观结束,裴廷约去把车开来,接沈绰上车。回到学校已经快八点,他停车熄火,跟着沈绰一起下了车。“你手受伤了,没人照顾不方便,饭卡给我,你先上去,我去食堂买晚饭来。”“不……”“不要拒绝,”裴廷约说,“沈绰,不要拒绝,让我照顾你。”他的语气格外诚恳,眼神也是,让人无法拒绝,——至少这一刻的沈绰确实不想拒绝。裴廷约拿了他的饭卡,撑着伞转身走出去。沈绰站在楼道口一直看着,直到雨雾模糊,他低头失神片刻,转身先上了楼。十分钟后裴廷约回来,拎着买回的盒饭,两人份的,他今晚显然不打算走了。沈绰这间宿舍他来过几次,留宿还是第一回。“我这住不下。”“我挤客厅沙发就行。”沈绰无话可说,低了头吃饭。“今天的事情,抱歉,”裴廷约主动道歉,“虽然你说不想听这两个字了,但这事是我连累了你,我还是得跟你道个歉。”“……算了,你已经付了医药费了。”“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我保证。”沈绰不信:“你怎么保证?那位赵总找你麻烦不是一两次了吧?”“能解决的。”裴廷约肯定道。沈绰想劝他小心,但见他并不打算告诉自己怎么解决,便又作罢,最后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好自为之吧。”“沈绰,”裴廷约再次道,“能解决的,不用担心。”沈绰:“……”算了。吃完饭沈绰去洗澡,裴廷约跟进浴室:“要不要帮忙?”“我只是手上被划了一刀,没有伤筋动骨。”沈绰说,眼神示意他出去。“手还疼吗?”裴廷约的视线在他伤了的手臂上转了一圈。沈绰皱眉,疼当然是疼的,稍微一用力动作大点就牵动伤口隐隐作痛,但他不想说,再次示意:“你可以出去了。”“我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叫我。”裴廷约出去,停步在浴室门边,留了条缝,靠着墙看起手机。门内很快传来水声,宿舍的浴室很小,所以水声也格外清晰,几乎就隔着一扇门的距离。裴廷约滑着手机屏幕,耳边全是那些时断时续的声音,像某种隐晦的暗示。虽然他知道里面正在洗澡的人,并没有这个意思。其实只要稍一偏头,就能从门缝看到里面的动静,但他不想。他自己也没这个意思,比起压抑已久的身体上的躁动,看到沈绰受伤而升起的那份烦躁不安,更让觉得他不适。十几分钟后,门内的水声彻底停了。又等了片刻,裴廷约推开门,沈绰站在模糊一片的镜子前,没受伤的左手捏着毛巾,正在擦头发。见到他进来也只是瞥了一眼,什么都没说。裴廷约上前,接过毛巾,沈绰闭了闭眼,任由他的手捋过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头发擦干后,裴廷约的手绕向前,低头帮沈绰将睡衣扣子一颗一颗扣上。指尖不时触碰到皮肤,很微妙的感觉,面前的镜子已经能隐约映出轮廓,沈绰睁开眼,看着镜中他身后裴廷约专注垂下的双眼,心情有种说不出的复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了,说了分手又纠缠不清,拒绝也不彻底,更像是欲拒还迎,他其实不想这样。“裴廷约,”沈绰有些无力,“我们分手了,你觉得这样合适吗?”裴廷约帮他将最后一颗扣子扣上:“你因为我受伤,我照顾你应该的。”沈绰沉默了一阵,问他:“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放弃?”裴廷约抬起眼,隔着镜子和他对视:“不打算。”“好,我给你机会,”沈绰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什么时候你让我满意了,我们重新在一起。”裴廷约盯着镜子里他的眼睛,确信这并不是他的一句玩笑话:“怎样才能让你满意?”“你说了你自己想,那就不要问我,”沈绰轻声道,“裴廷约,我这个人对待任何事情都很认真,感情更是,我不想再跟你试探来试探去,我想要更纯粹的、没有芥蒂的感情,并不只是你让我满意,你其实也可以再想一想,我是不是足够让你满意,是不是真的要一直这样坚持。”裴廷约抬起的手触碰上前方镜面,轻擦过镜中沈绰的眼睛,沈绰慢慢眨眼,他的动作随之停住:“好。”沈绰去衣柜里翻出床毯子,在客厅沙发上简单地铺了个床,裴廷约过来坐下,仰头看着他:“沈绰。”沈绰“嗯”了声。裴廷约提醒他:“别忙了,手不疼吗?”沈绰想了想,还是说了之前就想说的话:“今天的事,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解决麻烦,但不管怎样,别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我要是被人绑了、揍了,半死不活了,你会心软吗?”裴廷约问。“不会,”沈绰道,“苦肉计对我不奏效,我只会觉得你没用。”裴廷约一直严肃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所以把自己弄进icu那一套,确实没用?”“嗯,没用。”沈绰代完该交代的事情,打算回房间,转身时又被裴廷约一手拉回去:“不会心软,会心疼吗?”“不会。”沈绰斩钉截铁道。他知道裴廷约是个疯子,他要是说了会,这人或许当真就无所顾忌了。而且与其说心软、心疼,裴廷约真把自己弄出个好歹,他可能会生气。裴廷约看着他,试图从他眼睛里看出说谎的痕迹。沈绰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平静,不肯让步。“好吧,既然没用,”裴廷约放弃了,“我悠着点就是。“沈绰,其实你本来就很心软。”沈绰没有争辩,他确实心软,所以明明对裴廷约没信心,依旧给他机会。一如嘴上说着不要,却没有扔出去的那枚戒指。终究他还是想信一次,那夜裴廷约说的那句证明给他看。“我给你机会,但只有这一次,你自己好好珍惜。”裴廷约握住他的手,认真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