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下午上完两节课,沈绰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有其他教师私聊他:【你看到没有,有人出来锤田中骅,舆论闹大了,他要倒霉了。】沈绰点开对方发来的链接,是一篇博文,有学生实名举报田中骅性骚扰和学术造假,说已经向淮大校纪委提交了证据。【帖子昨晚发的,后来陆续补发了证据,刚还发了一段她跟田中骅的录音对话,好劲爆。】【这个女生我有点印象,确实是田中骅的学生,去年才毕业的。】【我靠,刚又有第二个人出来锤他了,田中骅完了。】新的链接发来,也是长微博,发帖人是另一田中骅带过、毕业好几年的博士生,同样指证他师德败坏,抢学生的研究成果,学术造假,还利用导师身份猥亵骚扰女学生。沈绰:“……”意料之外,又好像不是那么意外。如果是田中骅,做这些事情确实不算稀奇。等到他下班,网上舆论已经沸腾,淮大官方出了公告,说会成立调查组。沈绰颇觉好笑,学校这次动作这么快,大概还是负面舆情影响太大,相比起来之前他的事情,顶多只能算是花边新闻了。裴廷约来敲门时,他刚关了电脑。“可以下班了?走不走?”沈绰拿了几本资料装公文包里:“马上。”这段时间裴廷约闲得很,每天接送他上下班。同事们刚开始还会惊讶,后头似乎都习惯了,连看到他手上戴的戒指,调侃了几次之后也全都见怪不怪。至于学院对他的处理结果,一直拖到现在都没个定论。倒是有人想从重处分他,但他确实是年轻教师里最有潜力、学院也费心栽培过的,领导们总得考虑沉没成本,且这段时间不断有学生在论坛上开帖,为他呼吁求情,也不能完全不顾及。这么一拖,拖到今天出了田中骅这事,够那些领导焦头烂额了,之后估计更顾不上他这桩。裴廷约顺手搁了样东西到他办公桌上,沈绰看过去,是一样小巧的弹簧摆件,贱兮兮的一个狗头。“……这什么?”裴廷约手指拨了一下,狗头摇摇晃晃又弹回来:“是不是挺有趣的?以后你看谁不顺眼,就把这狗头当成谁,这么拨它出气。”沈绰直接无语了。“裴廷约,你幼不幼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看这狗头明明更像这个混蛋自己,“我把它当成你拨行不行?”“随你。”裴廷约无所谓道。他这么说,沈绰勉为其难收下了礼物。倒也不是真的嫌弃。学院里最近是多事之秋,很多事情他只能忍着,虽然幼稚,但这小玩意确实可以给他逗个乐子,裴廷约其实很懂他。走出学院楼时,田中骅的车在他们面前开出去。裴廷约瞥了眼:“跑得还挺快。”“估计急着去托关系救自己吧。”沈绰拉开车门,上车之后才问他:“第一个发文的女生,我看到她发出来的证据里有一份材料,盖了你们所的公章,你早知道这事?”“嗯,知道,”裴廷约坦**承认,“她是我一个朋友的表妹,前段时间一起吃饭,恰好聊到你们学院的事,说起这个,就顺便帮她个忙。你自己说的,你老师都能被调查,田中骅这样的人能干净才怪,他阴沟里翻船是迟早的事。”“……能行吗?”裴廷约笑了声:“沈绰,你知不知道我帮那些大客户打官司时,舆论战也是常用的手段,虽然有人对此不屑一顾,但不能否认它很有用。“后面出来发声的那个,是今早看到那篇博文后主动联系那女生的,之后才决定跟她一起站出来,看着吧,这事之后会越来越热闹,你们那位田院自求多福吧。”沈绰当然不在意田中骅,他只担心他老师,章睿民的案子还在调查,市监委铁了心要办他,目前他们只能耐下性子等,等案子移送。“在想什么?”沈绰回神摇了摇头,看车外不是回家的路,问:“去哪里?”裴廷约踩下油门:“机场,去送人。”蒋志和要出国治病,今天的飞机。他人已经偏瘫,只能靠轮椅行动,口舌歪斜,还说不了话,陪同他一起出去的,除了张萍只有一个护工。连来送他的人,也就裴廷约一个。所谓的人走茶凉。张萍戴着墨镜涂了口红,发髻高高盘起,气色很好,显得比病恹恹的蒋志和要年轻得多。见到裴廷约和沈绰过来,她才摘了墨镜跟他们打招呼。裴廷约点点头,说了句:“一路顺利。”张萍带护工去办托运,留下行动不便的蒋志和。沈绰去旁边接了个电话。裴廷约偏头,正眼看向轮椅里死死盯着自己的蒋志和,淡声开口:“刚病倒那会儿去医院给你献殷勤的人还不少,现在你人瘫了,连自己真实意愿都不能表达,那些人也懒得来了,人果然都是现实的。”蒋志和悲愤“啊啊”叫唤,奈何什么也说不出。“别白费精力了,”裴廷约慢慢转了一下手腕,轻蔑说,“当初你说我没有任何资本赢你,我没反驳你,其实你根本没发现,我最大的资本就是比你年轻和健康,你看我什么都不用做,现在就已经轻松赢了你。”“砰”一声,蒋志和用力拍在轮椅扶手上,他瞪大了眼睛,十分激动,双手撑住扶手想站起来,很快又徒劳跌坐回去。裴廷约冷眼旁观,不为所动:“你放心,既然你这么不想我离开所里,暂时我肯定不会走,我会如你愿,好好‘关照’你这一辈子的心血。”沈绰挂断电话转身,被办完托运回来的张萍叫住:“沈教授,能不能跟你说几句话?”沈绰点了点头。张萍看了眼不远处的裴廷约和蒋志和,见蒋志和情绪激动,却没有上前制止的意思:“你和廷约的关系,他没有跟我说过,不过我大概能猜到。“当年廷约父母去世后,我去医院看他,说以后会资助他继续念书,他问我的第一句话,是有什么条件。”沈绰皱眉。张萍接着说:“他从那时起就对所有人都抱有警惕心,我以为他不懂真心是无条件的,原来不是,或许是因为有你,他才没有被蒋志和那样的人同化。”“……裴廷约说他不会。”张萍点头道:“有你在,我相信他不会,沈教授,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他有错你直接指出来,我想他应该能听得进你的话,也希望你能多包容他一点。”沈绰沉默了一下,说:“我会的,您放心。”裴廷约没了兴趣再欣赏蒋志和的狼狈,最后道:“你好好去吧,也没几年好活了,悠着点过。”之后便也不管蒋志和怎么义愤填膺,他手插兜里转身,走向了沈绰。“回去了。”和张萍告别后,他们离开。走了几步沈绰回头,看到张萍的背影,——踩着高跟鞋脚步却沉稳,和被人推着犹在激动比划的蒋志和一起走远。沈绰的视线停了片刻收回,犹豫问:“你师母为什么不跟他离婚,还和他一起去国外治病?”“以前想离蒋志和不肯放过她,折磨了她半辈子,”裴廷约淡道,“现在她自己不想离了,她更想折磨回去。”沈绰有些无言。或许不只裴廷约的父母,还有他师父、师母,他身边对他产生过影响的人,全都是疯子,也难怪他这样。坐上车扣上安全带,裴廷约转头问:“刚你们聊了什么?”沈绰看着他说:“你师母放心不下你,怕你被你们主任同化了,让我时刻对你耳提面命,多包容你一点。”裴廷约颇不以为然:“我说了不会。”“裴廷约,”沈绰问,“你有忌惮的东西吗?良心、道德,或者法律?”这个问题其实根本是多余的,他自己都能替裴廷约回答。良心和道德在这人眼里就是狗屁,至于法律,忌惮说不上,他大概只觉得没有必要越界,又或者说没有足够有吸引力的东西,值得他越界。沈绰一直认为这样的想法很危险,现在也是,即便裴廷约跟他保证过不会。“你对我不放心?”裴廷约反问他,“沈绰,我让你这么不安心吗?”“……你知道就好。”“不用担心,”裴廷约道,“我是没有忌惮的东西,但我有软肋。”沈绰:“什么?”“你,”裴廷约说得直接,“所以不会就是不会,不用多想。”话说完他坐直身,目光落向前,发动了车子。沈绰从怔愣中回神,才觉耳根在发烫:“……你是不是去报了语言艺术培训班了?”“那是什么?”裴廷约将车开出去。“教你怎么说话哄人的。”裴廷约失笑:“没那回事,你当我无师自通好了。”沈绰被他笑得脸愈红:“你不要油嘴滑舌。”“没有,”裴廷约正经说,“刚那句是真心话,沈绰,你相信我就好,没事的,不用担心。”沈绰莫名松了口气,点点头。裴廷约没有再说,车开出机场,驶上回家的路。之后几天,田中骅的事愈演愈烈,陆续又有其他学生发文,不断有新的证据在网上出现。**转折出现在一周后,田中骅带的一名在校生以他猥亵骚扰为名报警,并且向警方提供了实证。转天上午,田中骅被警方带走调查。人是从实验楼里被铐走的,当时沈绰就在现场,围观人群议论纷纷,他只远远看了一眼,想到至今还被留置中的章睿民,并不觉得痛快。下午实验楼里还出了事,几个年轻气盛的学生一言不合,打了起来。沈绰下午七八节有课,等到他上完课听说这事时,打架的学生已经被逮回了学院楼,教务办发消息让他们各自的导师去领人。沈绰的好几个学生都榜上有名。十几分钟后,他匆匆赶回学院楼。大会议室里闹哄哄的,还没进门就能听到里头的吵嚷声,有男生大声道:“我就是不服,凭什么把章老师和田中骅那个禽兽相提并论,章老师的事情还没定性,田中骅今早是被警察铐着手铐带走的,大家都亲眼看到了,还能冤枉他不成!”“你不服什么不服?他俩现在都是犯罪嫌疑人,都在被调查,有什么区别?你们一个个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还跟毛头小子一样说不过就动手,不嫌丢人的?!”沈绰目光扫过去,正在教训人的是这些研究生的辅导员,——被裴廷约怀疑偷拍他们照片的那位。他没有立刻上前,听着那些学生反驳:“我们有什么丢人的,躲在田中骅背后做缩头乌龟,有好处时一起上,看到他出事了立刻撇清关系的人更丢人!”“你说谁呢你?!你是觉得警告不够,想被记过留校观察是不是?!”“我没有点名道姓,谁嗓门大心虚就是谁,”男生半点不怵,“说其他人是犯罪嫌疑人,你自己呢?你之前不就是田中骅一路带上来的博士生,他学术造假你有没有份?你自己的嫌疑撇清了吗?在这里狐假虎威吓唬谁呢?”其他几个胆子大点的学生跟着附和,完全不将对方说的处分当回事。那位气急败坏:“我是你们辅导员!你们看看你们这是什么态度,跟同学打架还不够,还想顶撞老师是不是?!”“也不是人人都配做老师,田中骅那样的就不配,你,呵呵。”急红了眼的那个暴怒想打人,拳头挥出去时沈绰上前一步,一脚将面前的椅子踹了出去。“哐当”巨响后,众人目光惊愕转向他。他面若冰霜,沉声提醒还举着拳头的那个:“打人犯法,你敢动我学生,我现在就报警。”短暂的僵持后,会议室后门边传来一声轻笑。沈绰回头,是来接他下班的裴廷约。裴廷约拍了拍手:“沈老师,需要律师吗?我可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