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睿民的不起诉决定书下来后,他亲自下厨弄了一桌子菜,把沈绰和裴廷约叫来家里吃饭,当面跟他们道谢。傍晚他俩下了班直接过来,还带了路上特地买的水果。章睿民很高兴,他这段时间清闲下来,人反而富态不少,精神也好,这一年的坎坷经历并未击垮这位饱经风霜的老教授。裴廷约一会儿还要开车,便没有陪着章睿民喝酒,开了罐可乐,反倒是沈绰心情放松下来,喝了点啤酒。吃着东西,他问章睿民:“老师,你之后打算做什么?”“继续干以前的活吧,我也闲不下来,”章睿民感叹道,“学校那边是不用去了,倒也没什么差。”这次的事虽然检察院最后没有起诉他,但市纪委之前就已经给了处分,影响还是很大的。不过他本来就到了退休的年纪,索性顺势退下来,只不过人闲不下来,之前在做的几个项目依旧打算继续。“我让爸留家里享清福他也不乐意。”章潼随口抱怨着。章睿民确实不肯:“我留家里做什么?你工作忙天天不落家的,除非你结婚生个孩子给我带,我就不出去了。”“那还是算了,”章潼赶紧摇头,“师兄他们结了婚,你让他们生。”“咳——”沈绰正在喝汤,听到这句直接呛到了,裴廷约倒很淡定,给他拍了拍背,笑了声:“我们努力一下。”沈绰一眼瞪过去,当着他老师的面,不说这种无厘头的荤话能死吗?章睿民笑骂自己女儿:“你可别拿你师兄和你老板逗乐子,有你这么贫的?”章潼笑着讨饶。章睿民的注意力转到沈绰和裴廷约身上,他出事前沈绰还说跟这位裴律师分了手,现在看着又和好如初了,而且似乎比以前感情更好。见裴廷约特地倒温水给呛到了的沈绰喝,又为他夹他爱吃的菜,章睿民放下心,别的话便也不问了。他出事后裴廷约是怎么上心帮忙的他都看在眼里,无非因为他是沈绰的老师,说起来他其实欠了这位裴律师很大一个人情。章睿民举杯,再次跟裴廷约道谢。裴廷约以可乐当酒,跟他碰杯。从章家出来,已是入夜时分。或许因为今晚心情好,也或许因为喝了点酒,沈绰有些兴奋过了头,回去路上一直跟着车载音箱里的音乐哼着歌,手指轻敲在膝盖上打节拍,靠着座椅眯起眼格外惬意。裴廷约开着车几次回头,看到的都是他慵懒神情里流露出的愉悦,——这个模样的沈绰很少见,叫人看得心痒。半小时后,车开进别墅停车库,裴廷约先下车走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弯腰看着还坐在车里的人:“又要我抱你进去?”沈绰没理他,偏头看到一旁停的他那辆摩托:“裴廷约,我们去兜兜风吧。”跨坐上许久没开的摩托,裴廷约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察觉到身后沈绰整个人贴上来,摸了一把他圈在自己腰间的手:“撒娇?”沈绰迷糊“嗯”了一声。这是喝醉了。“抱紧我点,别一会儿摔了。”交代完他戴上头盔,微倾下腰,发动车子疾驰出去。沈绰一声惊呼,贴着他的背一刻不敢松手。再之后便是畅快和刺激,随着重型机车风驰电掣地狂飙,肾上腺素急遽分泌,沈绰兴奋得想要尖叫,勉强才能按捺住,贴近身前人耳边叫他的名字:“裴廷约。”他的声音散在夜风里模糊不清,裴廷约只听到上扬的尾音,嘴角随之上翘,转动车把手,继续加快速度。沈绰猝不及防终于叫出了声音,泄愤一般勒紧他。夜色深沉时,他们照旧停车在江边,远处灯火明亮,今晚天气好,夜幕下挂着亮星,与那些璀璨灯亮融为一体。沈绰坐在车上安静看了一阵,举起手机拍下。裴廷约刚刚摘下头盔,听到快门声回头,沈绰的手机镜头转回来对准他,抓怕他一瞬间格外散漫的表情。“偷拍我?”裴廷约扬起眉梢。沈绰没理他,低头看刚拍下的照片。裴廷约还是裴廷约,大多数时候都是冷淡又漫不经心的,只有时常面对他时,眼神里才会流露出那些带了温度的情绪。这样的裴廷约大抵让人又爱又恨,而他也是最能领会其中滋味的那一个。“盯着我照片不停看,想什么呢?”裴廷约的手伸过来,碰了一下他的脸。沈绰抬眼,看着面前人的眼睛,夏夜滚烫,连同他的眼神也是,热意流淌其间。确实是面对自己时才会有的。这样的认知让沈绰心头颤动,下意识掩饰了:“看你长得好看行吗?”“我本人就在这,还需要看照片?”沈绰:“……裴律师真自恋。”“沈绰,”裴廷约念着他的名字,认真问,“是不是很喜欢跟我这样出来兜风?”沈绰轻抿唇角,没有否认。他想起第一次裴廷约开摩托车,带他出来兜风的那夜,他所感受到的新奇和刺激。那时他坐在裴廷约身后抱着他,心跳忽然开始不受控,并非全然因为车速的飙升。那应该是他心动的开始。大约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裴廷约没有说破:“要不要去那边桥上看看?”沈绰双手插兜里,矜持点点头。他们并肩走上桥头,今夜这里连人影都不见,偶尔有车疾驰而过,发动机轰鸣声近了又远,搅乱本就不平的心绪。一路无声地走到桥中段时,沈绰停步在路灯下,回身看向落后两步慢悠悠跟上来的裴廷约,抱怨他:“你走太慢了。”裴廷约也停步,看向前方江面,江水平静无波,在夜色下泛着斑斓光亮。“我小时候家住在这附近。”他忽然说。“这里?”沈绰有些意外。裴廷约看向左手边:“那边再远一点的地方,后来拆迁了,现在那块是个商圈。”沈绰看过去,只看到一片城市灯火。“小时候没人管,我经常跑来这里江边玩,那时这个桥还没建,”裴廷约的声音平缓,他可能第一次跟人这样回忆小时候的事,很新鲜的体验,“这里的江边两岸还都是石滩和野草丛生,夜黑风高的时候或许还有野兽出没。”沈绰:“……你吓唬谁呢?”裴廷约的目光落向他,眼里浮起笑:“沈教授,你胆子真小,这也能被吓到?”“……”沈绰看回前方,目光顿了顿,轻声道,“我小时候家门口没有江,只有一条小水沟,我也经常去那里玩,小水沟边上没有野兽,但有农村人散养的家禽。”裴廷约“嗯”了声。他们同时安静下来,都没再出声。不同的时空、不同的境遇,陌生的他们各自长大,或许也曾有一刻在嬉戏玩耍的间隙感受到某种福至心灵,一起仰头,看过同一片夜空。但几率总是渺茫的,在芸芸人海里,能遇到彼此,相识、相爱,没有最终错过,是何等的运气。沈绰有些庆幸,又矫情地生出了某种类似后怕的微妙情绪,他收敛心神小声说了句“走吧”,想继续朝前走,被裴廷约伸过来的手拉回。裴廷约抬手贴上他的脸,慢慢擦过。沈绰内心的那些焦躁化作情切,上前一步,吻上了裴廷约的唇。裴廷约欣然接受,配合启唇,任由他的舌进来,尝到唇舌触碰间的柔软。沈绰的吻跟他这个人一样,如春风化雨,也如糖蜜蚀心。呼吸逐渐不稳时,沈绰想要退开,裴廷约的手转到他脑后,下滑到颈,轻轻一按,反过来攫夺了他的呼吸。裴廷约的唇舌压下,更像狂风过境,他亲得格外深重,沈绰必须勉力才能跟上他的节奏,在亲吻间带出的黏腻水声里勉强喘上气。这一个吻结束,裴廷约的手仍旧停在他后颈,手指轻揉着。沈绰闭了闭眼:“回去吗?”裴廷约最后在他唇上一啄:“走吧。”回到桥下江边,重新跨上车时,沈绰再次望向前方那片灯火,心神微动:“裴廷约。”“嗯?”裴廷约回头,帮他把还拿在手上的头盔戴上。“来淮城的那天,我在火车上,设想过以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唯独没想到会有你。”“不好?”“挺好的,就是等了太久,你还特别混蛋,让我差点没了自信。”“我是混蛋你也爱我。”裴廷约道。沈绰像无可奈何:“是,你是混蛋我也爱你,满意了?”裴廷约笑笑,转回身,发动车子时,他在马达轰鸣声中说:“混蛋也爱你,不用愤愤不平。”沈绰没听清:“什么?”裴廷约拿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沈绰低头看到这条新进来的消息,也笑了。裴廷约反手顺走他手机摁黑屏幕,塞自己兜里:“走了。”沈绰抱紧他,重型机车驶上了回程,金属的车身泛着冷光,被夜潮温柔抚平锋芒。夜色斑斓,稀松平常,却也绰约多姿。有风声拂耳,伴随心跳的响动,是这一瞬的悸动,也是往后余生的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