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沈烬来说,他只是回应麻/醉医生的询问并在手术台上躺下几秒,意识便重新浑浑噩噩地恢复了过来。手术过程长达两个多小时,对他来说却跟眨了个眼差不多。术前他还跟顾屿开玩笑说允许你在手术室外打游戏呢,再见到对方时,他却模糊地感觉到顾屿脸上没什么血色,有种排位连输20把还一直拿败方MVP的绝望。他想朝顾屿伸手,却动不了。医生似乎在跟周围的人说着什么,他竭力呼吸着想休息片刻,很快便发觉自己回到了病房。房里有三个床位,左床没人,右床刚出院,整个房间都应该是安静的,但无数杂音却通过听觉神经倒灌进他昏昏沉沉的脑海,直到最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种陌生的软弱,不仅一直在叫顾屿的名字,还带着哭腔说很难受,也很害怕。alpha赶紧摸了摸他额头轻声安慰着他,又怕他重新失去意识,影响麻/药的术后作用判断,所以一直强迫他不要睡。那只手带着熟悉的温柔触感,却难得掌心冰凉。沈烬几乎没力气撑起自己的眼皮,他如同坠入沼泽,浑身衣服都吸了水一般,重得手都抬不起来,可顾屿却不肯让他休息,一直逼他说话。无数委屈涌上他心头,他只能抽噎着试图转身,含糊控诉眼前的alpha是坏人,对他一点也不好。对方似乎愣了片刻,抿紧的嘴唇像下一秒就要崩塌的防线。“我艹。”秦逐的声音响起来,“你可别跟着哭啊,沈烬说的是我们那儿的方言他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发音跟普通话有点像。”这下顾屿大概真要气哭了:“……我好像也是本地人吧?”“哎哟挺聪明,这都糊弄不了你。”秦逐弯腰朝向沈烬,“六级了没甜味椰奶泡芙?野区我都吃了啊——”看沈烬一下着急得抓住顾屿袖子,秦逐得寸进尺:“还睡吗?还睡把你BUFF也偷了。”说着他问顾屿:“学会了吗?”“欺负学长……”小白眼狼alpha却很是伤心,“以后婚礼不让坐贵宾席了。”“我TM坐你俩头上。”秦逐又诓了沈烬两句,问,“要不要我们几个先出去,你自己跟他待一会儿?”为这个手术,江澜陶宴同样来了,几个人在青云山时早已认识,也都赞同秦逐的话。“去买点喝的,顺便把午饭解决了。”江澜说,“我请客。小屿想吃什么?我们给你带回来。”因为没得到回应,他怪自己鲁莽:“也是,你估计都没心情吃饭,我们随便打包两个菜,你能吃下多少算多少。”旁边陶宴一句“我看未必”还没出口,顾小少爷便对哥哥们提出要求:“……糖醋排骨多醋少盐不加白芝麻,烧椒土豆九分软多辣不放花椒撒18颗葱花,再加个花旗参炖鸡汤,要天然高山乌鸡的。”“……你看我像不像乌鸡?”要不是看他可怜,江澜那一脚可能会真踹上去,“知道了知道了,你好好待着等我们。”几个人交换完眼神很快离开病房,留下顾屿单独陪着沈烬。他掩着对方额头捋了捋,视野所及只有对方苍白的脸色和身上寥寥两根管子。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姆爸离世之前的事了。他还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可这种“习惯”似乎只是自欺欺人,他不过是咬着最后一丝倨傲不放,免得被谁看出来他其实很软弱,也根本没有任何信心反抗生老病死。当年姆爸告诉他自己想放弃继续治疗时,他也只是坐在床边一动不动,良久才点点头,像平时那样乖巧听话地嗯了一声。C市的初春总是阴雨绵绵,窗外飘着多少年都停不下的雨丝,时至今日他仍坐在这样的床边,和似醒非醒的沈烬说话。“我是不是真的对学长一点也不好……?”他的手指搅着沈烬发白的指尖,认真说着一个不可能的假设,“要是能重来一次,学长不要再选我了,好不好?”他想,要不是喜欢上他,沈烬大概早就可以谈上一段身心健康的恋爱,绝不会经历那么多伤心难过,更别提受这种罪了。“唔……”但沈烬却睁着朦胧睡眼看他,说,“可是我想吃你做的冰淇淋泡芙……”顾屿抿抿嘴,气沈烬就这点儿出息:“不跟我在一起又不是不可以做给你吃。”早在他俩还是死对头的时候,他不就已经眼巴巴做好各式各样的小甜品等沈烬上门来吃吗?“嗯……真的吗?”对方揉揉眼睛,看来的确经过了缜密的思考,“那等我结婚了,你也可以做好送到我家里吗?”他非常关心自己和冰淇淋泡芙的未来,顾屿也不反驳:“好。只要你老公不反对,我随时都可以来。”沈烬又艰难地想了半天,终是摇头:“我老公太喜欢吃醋了,连玩具小熊都差点在他手里变成一坨棉花,可吓人了……”正当顾屿一口气上不来准备反驳谁爱吃醋了,沈烬却很有信心地反握他的手:“小草莓……到时候你可以偷偷来,我们不给我老公知道。”原本顾屿心里还堵着艰涩难忍的心疼和后悔,现在他反倒跟沈烬较起真来:“偷偷来?学长想我偷偷来干什么?”“问那么多……”沈烬困得要命,多半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点也不听话。”“……”顾屿赌气问,“所以学长是想背着你那爱吃醋的老公跟我偷/情?”他等着沈烬反驳,但面前的家伙居然连连点头,有些愧疚地拽他的手:“他脾气不好,你做小,好吗?”“沈烬!”顾屿恨不得现在就把沈烬摇醒,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做了大的还是小的,“再也不给你做冰淇淋泡芙了。”沈烬的眉头一下皱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顾屿只好轻声哄着“好好好我做小就是了”,对方看样子满意了,又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胡话,直到傍晚才完全清醒了。但真正恢复意识,撤去了辅助呼吸的仪器,omega的虚弱却更明显了。就连秦逐都正经起来:“刚才医生说的一切正常……应该不是我幻听吧?”在他眼里沈烬根本不正常,面色苍白不说,眼睛也染血似的发红,连声音都是模糊的。“没事,听医生的就好。”顾屿覆着沈烬手背,竭力舔了舔干涸的下唇,“omega的体质本来就普遍比alpha和beta差。他现在比一般omega都不如,动这样的大手术,承受能力差一点是正常的。”只要谨慎照顾,顶多比别人恢复得慢一点。但在沈烬因为呼吸而不堪疼痛那一秒,周围几个人还是看到顾屿悄悄抬手,迅速擦了擦眼角。这也是他们成年以来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发现,在二次性别分化上omega和他们是如此不同。“我好困,顾屿……”沈烬疲倦地动了动眼皮,求助般抓了抓顾屿手指,“但是……有一点点疼……”都疼得睡不着了,但他还是尽力克制了自己的表达。“真行啊。”秦逐握了握手心,“怪不得当初能跟没事儿人一样和我们说就跟普通感冒差不多。”顾屿想握住沈烬的手又不敢太用力,以免碰到埋在对方手背里的留置针,他转而捂了捂对方脸颊:“要不要先起来吃点东西?吃完没那么疼了再睡?”沈烬快一天没有进食,大概也饿了:“嗯……就吃一点。”不过勺子递到嘴边时,他却脸红退缩了:“不要你喂……”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估计他身为哥哥的面子挂不住。“再矜持真要饿晕了。”许停云也着急,“又不是没见过顾屿喂你。”上次吵架吃火锅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旁的江澜配合着说:“少爷平时竟然会喂别人吃东西?老奴活了快20年还是第一次见少爷这样。”这下顾屿总算把第一口蛋羹喂到了沈烬嘴里,陶宴也赶紧道:“我去帮少爷把牛奶热一下——”大约折腾到夜里九点,沈烬才蹭着顾屿掌心,安静闭上眼休息。*天色暗了下去,整个医院都比白天静了许多。从傍晚清醒过后,沈烬就再也没有提哪里难受,但顾屿却始终记得那两道手术标记——他很清楚,它们现在已经变成血肉剥离的刻痕永远留在了omega脆弱的身体里,即便痊愈,疤痕也不会完全消失。阵阵后悔绞在他心头,以至胸口一直有种病理性的剧烈痛觉,可除了时不时擦干眼角,他别无他法。要不是还有几个朋友陪着玩笑宽慰他两句,他不知道自己又能如何面对。世上的阴差阳错很多,其中或许一半原因都是alpha比omega和beta更晚熟。年少时他们没有片刻耐心,总是骄傲幼稚不肯低头,更不懂珍惜为何物——只有真正失去后他们才知道,上天给的惩罚会是这漫长岁月里的每一瞬。顾屿明白自己和那些alpha并无不同,他的惩罚就在眼下。他知道其他人都还没走,但他还是伏在沈烬床头,悄悄哭了。安静的病房里,没有人说话打断他,唯有睡梦中的沈烬动了动手指,似乎听见了什么,很想安慰他。要不是身体承受能力已经逼近极限,沈烬一定会着急地醒来,心疼地问小草莓怎么了。“沈烬……”顾屿握着他的手,连轻皱的眉头都锁不住,泪水再一次崩塌般滑落,“我连你的小老婆都不想做了,你别要我了……”对方没有醒来的迹象,却忽然蹙起眉一阵剧烈咳嗽,这刺得顾屿一时慌乱,想去触碰床头的呼叫铃,但一只手却挡住他,打破了周围沉默。“别说废话。”秦逐的语气还是那么不容反抗,“从他进手术室开始你就脸色惨白,给你带了18颗葱花的土豆和纯种高山乌鸡汤也没见你吃两口,要是被沈烬知道,在座的兄弟得人均挨他两刀。”手术开始之前,沈烬就知道自己到时候意志力薄弱不一定能坚持住,所以他悄悄叮嘱过他们照顾好顾屿,免得这小孩伤心自责跳楼——当时秦逐还觉得沈烬在开玩笑:学弟这样冷静成熟的alpha需要什么照顾?但现在看来,沈烬说的话丝毫不夸张。“他怎么会不要你?”秦逐也顾不上保持安静让病人休息了,他说,“你可能很后悔中学时那样对他,后悔到宁愿你俩不认识,不过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他跟我们讲起以前的事的时候都特别开心,还说幸好当时在考场上看了你一眼。”当众被监考老师和母亲冤枉似乎并不是什么美好回忆,可秦逐的话却很直白:“混账事儿你确实干得不少,他不可能没伤心过,但从来没有一秒后悔过。”没有任何一刻,沈烬后悔过对顾屿的喜欢。他要顾屿,这就是他唯一的选项。顾屿怔怔望着秦逐,似乎挣扎在无形的漩涡边缘,说不出什么话,对方见状干脆把水杯递给他,道:“所以你也不准后悔,听懂了吗?等他清醒了,更不准让他不要你。”“喝点水吧,一会儿别渴死了。”世上的阴差阳错兜兜转转,不是每一段缘分都会走散。那些alpha固然有自己的幼稚和不懂珍惜,但他们的恋人知道,什么样的人值得原谅。“不是,沈烬交代的台词好像没有‘混账事儿确实干得不少’这一句吧?”许停云回想着什么,秦逐却让他闭嘴:“客观评价,不服砍我。”两人争论几句,顾屿才回过神抹干眼泪喝下大半杯水,接过了陶宴递来的糖。“你家omega是真傻啊。”陶宴说,“我们是自己打算来的,不过在那之前他就找过我们,说他无论如何都要厚着脸皮麻烦我俩过来看一眼。”“他说他动的只是小手术,但你肯定很紧张。”江澜叹口气,拍拍顾屿肩膀,“他觉得要是有我们在,你怎么都会多一点安全感——在他的形容里我们不可一世的顾大少爷脆弱得像刚出生的小孩儿,给哥们儿都听傻了。”顾屿紧闭嘴唇沉默片刻,声音总算没那么低沉了:“……不准说学长傻。”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一心想着他?这的确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手术,但在医院这堵高墙面前,顾屿平静的外表下从来只有极度的悲观。手术室灯亮起那一秒,所有人都知道几个小时后医生就会走出来平静而专业地向他们报一声平安,但他却只觉得心慌意乱,整个大脑都凑不出一段完整的思考。他像挣扎在溺水边缘,生生站了两个多小时也没有察觉自己早已面色如纸。要不是沈烬包容和理解他的悲观,甚至“威胁”身边每一个朋友留意照顾好他,他可能连哭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也只有这份独属于他的温柔和坚定,让他从此对他们的相遇不敢再有半分后悔。干净的灯光映着秦逐递给他的那杯水,也映着沈烬的睡脸,世界好像再一次安静了。他转头看着沈烬微颤的睫毛,眼眶又一阵发热。“都让学长别什么时候都想着我了。”他压下那丝哽咽,像平时一样活了过来。“等学长醒了再接受批评,听到没?”沈烬似乎听懂了,整个人都痛苦且努力地皱了一下眉毛,看得一旁的秦逐直摇头:“可以想见儿子未来几十年的悲惨妻管严生活了。”从这话大约能听出来平时沈烬是怎么形容他和顾屿之间的“夫妻”关系的,顾屿整理着情绪,不忘疑惑:“妻管严?”“嗯。”秦逐一向实话实说,“他说要不是受分化性别限制外加他怜香惜玉,他早把你办了,在外秀恩爱叫你老公纯粹是给你面子。”“……给我面子?”顾屿回头看看沈烬,终是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对方的脸,“还早把我办了?办什么,办保险?”“唔……唔。”沈烬挣扎失败,只好乖乖地蹭蹭他作恶的手,继续沉溺在梦中。刚才几句话看来多少也打扰了沈烬睡觉,不过秦逐毫无愧疚之心:“干脆把他弄醒说清楚好了。”他作势要靠近,许停云逮住他,恨不得直接从背后给他一刀:“好了,别搞事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明天上完课早点过来。”陶宴和江澜都表示赞同,多留点时间让顾屿安静陪着沈烬也好。于是几个人嘱咐顾屿几句便下了楼,顺道在医院附近把晚饭也解决了。饭桌上双方喝了两口酒又交换一番八卦情报,很快就将顾屿和沈烬的感情过程拼凑完整,最终由秦逐得出结论:“你们alpha……还真是各有各的傻逼。”“人身攻击?”江澜酒量欠佳,转头便迷迷糊糊戳了一下陶宴鼻梁骨,“听到没?秦哥说你傻逼呢,敢跟我抢青梅竹马,结果最后谁也没抢到。”澄澈夜空下,陶宴久久望着他,问:“你还喜欢宋以知?”江澜晃晃手指,就差骑到旁边的凳子上威胁他:“你的江澜哥哥喜不喜欢他不重要,反正你不准喜欢他。”“哦。”陶宴搂了一下他的腰,免得他坐不稳,“你都这么说了,谁还敢啊,我的江澜哥哥?”“算你识相。”江澜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休息片刻,又觉得不过瘾似的,手也勾住他脖子,对如今的局势不无担忧,“咱俩争了这么久,别到时候小屿是最早领证的。”“怕什么。”陶宴却悠悠看着他,说,“我们怎么也比小屿早到法定年龄,还怕没空先领证吗?”“也是。”江澜认真思考一番,自信地猛拍他胸口,“废物,我肯定比你先找到omega。”“……”陶宴皱眉,“谁说一定要找omega了?”江澜似乎意识到秦逐在场,赶紧找补:“beta也很好,我也喜欢。我们小组里几个beta都很可爱。”可陶宴却连搂着他的手都松了:“嗯,可爱。江澜哥哥是不是看谁都可爱?”江澜晃了一下,整个人都莫名其妙,马上一把拉住陶宴的手搂回自己腰上:“干嘛,嫉妒我?那也不能忘了护驾。”面前的人虽然听话重新搂住他,却别过脸去继续吃菜,也不知道怎么生气了。他只好凑过去哄着:“看你那小气的样子,到时候让你做我的证婚人怎么样?”证婚人通常是长辈的活儿,这面子算是给得足足的,可陶宴的表情里却丝毫没了刚才的游刃有余,甚至带着一丝稚嫩的气恼:“好啊,还能舞台中央超近距离嗑你的CP呢。”江澜摸不着头脑,嘟哝一会儿只好转头对秦逐说:“看到没?这种alpha喜怒无常,不能要。”“我还不瞎。”秦逐自知和第二次见面的人说这种话不礼貌,但他一向也没打算礼貌,“兄弟你这脑子怎么考上大学的?”江澜察觉被骂,抗议了几句却完全说不过秦逐这个专业游戏喷子,更气的是陶宴还幸灾乐祸朝秦逐点头:“这顿我请。”“不客气。”秦逐的辉煌战绩又添一笔,脸上自然是得逞的笑。他还是打算自己扫码付款,毕竟中午是江澜付的钱,但走到前台抬眼的瞬间,他却扫见门口站着一个身影,格外熟悉。对方躲避不及,只好打招呼:“学长……”是贺森洲。秦逐连片刻惊讶都没有,只是淡淡问:“来看沈烬?”“嗯……”贺森洲回答,“我刚从医院出来。”言下之意,他知道秦逐不想看到他,所以刻意避开了时间。秦逐拦了拦同样过来付款的陶宴,朝贺森洲说:“我不是让你以后滚出我的视线吗?怎么还能碰到?——要不这顿你付,就当赔我视力损失费。”他态度如此凶残,面前的学弟却还是扫了码。江澜和陶宴难免疑惑,江澜甚至想上前询问,吓得后跟过来的许停云猛地拽住他:“别找死,一会儿连咱们一块扇。”江澜酒都醒了:“……这又是什么play?”贺森洲付完钱就自觉拦了辆出租走了,秦逐也大方回应了他们的疑惑:“一个学弟,也是傻逼alpha之最,我平时对别的alpha不这样的。”“……我怎么没看出有什么区别。”江澜心有余悸,又忍不住好奇,“他喜欢你?”“唷。”秦逐故作惊讶,“这个你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个你怎么看了十几年还没看出来?”“那个?哪个?”江澜正满头问号,陶宴忽然摁了一下他脑袋打断了他的思考:“走了,回去了。”秦逐和许停云忍住没笑,陶宴朝他俩投来一个求饶的眼神赶紧拖着江澜拦了辆车逃跑,待那辆出租开远了,许停云才问秦逐:“你真的不打算原谅森洲,给他个机会?”“我看你也忘了棍棒底下出孝子怎么写了。”秦逐摇头,“不给。我可不是沈烬。”“你真是属钢筋混凝土的。”许停云感慨,“也不能知道学弟能坚持多久。”秦逐望了望天空,戏谑般突出一口白色雾气:“他爱坚持多久坚持多久,反正最后也看不上我一个beta,多半是要找个匹配度高的omega结婚的。”许停云瞥了一眼百米外的远处,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其实早就下了车还没走,但他明白这种事劝也没用,所以只是伸手拦了辆车,和秦逐一块上去了。汽车往前疾驰而过那一秒,有人没有将目光投向窗外,也有人矗立风中,留下了一道照常落寞的背影。*次日中午,沈烬才缓缓从睡梦中醒过来。这一觉持续太久,沉到他不记得早上医生有没有来查过房,也快忘了昨天都发生了些什么。唯一重要的,是他好像听见小草莓哭了。潜意识驱使他抬手去摸摸顾屿可怜的小脑袋安慰对方,可那个模糊的身影却靠在床边坐着,他的手根本够不着。“顾屿……你没睡觉?”沈烬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试图抓住顾屿的手质问,“为什么没睡觉?”“太阳都快下班了,我只是醒得比学长早。”顾屿拉住他乱抓的手轻晃了晃,示意道,“我在这,别着急。”沈烬的呼吸安定几分,回应着扣住他手心:“但是我梦到你一直哭,连饭都吃不下……”顾屿还没回答,沈烬的视线已然清晰起来,眉头更皱紧了:“胡子也不刮。”顾屿反应过来摸了摸下巴的胡茬,脸皮挺厚:“学长不喜欢?”按理说这也不失为一种成熟alpha的风情,沈烬却十分嫌弃:“你油得能炒菜,还我清纯小草莓。”顾屿平静控诉“学长都玷污我多少回了,还清纯小草莓”,沈烬本想和他理论,却在定睛看清他的脸时不由一愣,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对方的脸上泛着一层熬夜过度的青色,嘴皮干燥不说,就连平时雪水般清澈的眼底也隐约可见几丝浑浊暗红,跟下巴的胡茬一样与原本清俊的小脸蛋格格不入。从前顾屿总是醒得比他早,每当他松松垮垮爬起床时,对方多半已经收拾完毕,偶像包袱重得就差穿上一身燕尾服——今天好像还是他头一次见顾屿如此不修边幅,看样子只是洗了个脸。乍一望去,像一头流浪得毛发打结的小狮子。小狮子扶他到洗手间简单洗漱,他只有一个疑惑:“你是不是快两天没睡了?”对方没有端正态度正面回答,而是一边给他擦脸一边说:“离猝死还有至少三天的操作空间,学长放心。”“谁不放心了。”沈烬费尽全力推推他,看来有点生气了,“别忘了保险写我名字,我又不亏。”这点力气当然推不动谁,沈烬本想再用力,却被侧胸传来的一阵尖锐痛觉刺得狠狠吸了口气,脚步也有些不稳。顾屿慌神扶住他手臂,着急得立刻服软:“你、你别乱动……我的错,我今天一定好好睡觉,学长别生气了,好不好?”沈烬还没从alpha突如其来的哭腔里回过神就被扶回了病房,他看着那双邋里邋遢又疲惫发红的眼眶,忽然意识到顾屿对他的喜欢或许早已超过他的想象。别说在病房外打两把游戏了,顾屿能记得1加1等于几估计就算意志力坚定了。“你,你不要着急……”沈烬小心回到病床,脸上气色已经比昨天好了不少,“我不动了,不动就没那么疼,医生也说过了前三天会好很多。”顾屿捂了捂脸,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怪我。”他冷静片刻,喂沈烬喝了杯温水,“学长都这么难受了,还得担心我。”沈烬摇摇头,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虚弱:“所以……昨天晚上你断断续续哭了那么久,不是我在做梦?”“……”顾屿摸摸他没什么血色的脸确定他还有精力吞咽,随后才一小勺一小勺喂他吃东西喝药,嘴却还倔着,“学长不是做梦就是遇到妖怪了,反正我没哭。”“好好好,遇到妖怪。”沈烬咂咂嘴,原本尝不出什么味道的流食都多了几分滋味,“你这嘴拿去摩天大楼做地基起码够撑三百层。”“……”顾屿嘴硬纠正,“一栋楼能盖多少层不是光靠地基决定的。”沈烬假装委屈:“真的吗?”只消半秒,顾屿就面无表情放弃了自己的专业信仰:“假的。学长说多少层就多少层。”沈烬开心了,问:“是不是就算以后出院了也会这样,什么都顺着我?”他逗顾屿玩,也以为顾屿会口是心非地告诉他“才不会”,但这一次对方却吹着勺子里的食物,简短而认真地回答:“是。”沈烬微微张了张嘴,还以为听错了:“这可是你说的啊……以后每次吵架我都会搬出这条,看你怎么办。”“……我不会再跟学长吵架了。”alpha看来下定了某种幼稚的决心,却又不太有自信的样子,竟然反悔退了半步,“顶多……顶多一年一次。”沈烬原本想笑怎么还有年度指标,却因为刚才说了太多话,禁不住一阵胸闷和晕眩,等缓过来时,他已经疲倦靠在alpha手边躺下,视野里只剩那张充斥着担心和着急的脸。“没事儿……”他稳稳声音,仍然难掩那份无力,“你说话,我听着就好。”这对原本不爱闲聊的alpha似乎不是件好差事,但顾屿却点点头,好像天生就有很多事想告诉他。从手术灯闪烁的可怕,到医生跟他玩笑“小伙子你吓得我确认了三遍手术结果”,再到江澜给他带的土豆其实有20颗葱花——沈烬一一听着,有时候笑,有时候也皱眉:“……什么葱花?”“……这你别管。”顾屿像个严肃的流浪汉,一边转移话题聊起秦逐昨天对他的“训斥”,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问,“学长真的从来没后悔过遇到我?”沈烬看到他的脸就想笑,根本没办法保持严肃:“你能不能把胡子刮了睡个美容觉再睁着你清纯的大眼睛来问我这种蠢话?”alpha的气息一下逼近过来,就差对他脸贴脸:“学长不爱我了?”“爱,爱。”沈烬笑了好一阵才捧起他的脸,认真说,“爱到从来没有后悔过。”两人堪堪四目相对,alpha倔强又柔软的嘴唇这才回了句“这还差不多”,沈烬马上侧过头吻上那份温软,说悄悄话一般告诉对方,即便是十八岁时独自走在倾盆夜雨里那一刻,他也只是伤心,没有后悔。他只要他。哪怕重来千万次,此刻都是他唯一想要的结局。病房里很安静,那个绞缠的吻并没有持续太久就结束在顾屿的忐忑里,他摸摸沈烬侧脸,问:“还能呼吸过来吗?”omega加重的气息响彻在他耳边,对方终是撑着他胸膛,轻轻摇了摇头:“下次……再亲。”顾屿悬着心扶对方躺下,重新给他讲那些有一茬没一茬的碎片。入夜后其他来探望的人都走了,顾屿才提着一口气拿出一个铜色手镯,套进了沈烬针眼少一些的右手。冰凉的温度让沈烬一惊,问:“这是什么?”但抬手那一刻,他已经了然。上面有雕刻精致的祥云图案,在C市和周边几个省市,都是最常见的保佑小孩长命百岁的饰品。女孩的是银制,男孩的是铜制。他最小的双胞胎弟弟妹妹从小就身体不好,十岁时父母有求过一对给他们。但生日宴当天二弟就大吵大闹自己也要,父母没办法,便给二弟也买了一个。那时父亲似乎察觉到沈烬的眼神,问他是不是也想要,又说铜饰挺贵的,等下个月厂里发了钱一定给他买。沈烬差点笑出声,只说自己都快成年了,要这玩意儿干嘛。后来二弟戴了那个镯子没多久就厌烦地将它扔在房间角落,沈烬偷偷捡起来在手腕处比划过一番,但最终,他还是将它放了回去。“送我的?”沈烬转了转手上镯子,问顾屿,“什么时候买的?”“是姆爸给我求的,据说很灵。”顾屿回答,“不过他去世之后我就没再戴过了。”这个答案在沈烬意料之外,他喉结微动:“为什么不戴?”“因为后来我不太想长命百岁了。”顾屿轻轻捂着沈烬发凉的手,说,“但现在我想学长能长命百岁,所以送给学长。”本来便宜的孩童用的铜银饰品,沈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拥有、也不想再拥有,但此刻它却真真切切地环绕着他跳动的脉搏,就像一段迟来的、汹涌的祝福。“陆叔叔会怪我的……”即便心脏疼痛,沈烬还是急切地想把镯子取下来还给顾屿,“这是他送给自己疼爱的小孩希望他长命百岁的。”可顾屿摁住了他的手:“你本来也该是他最想疼爱的小孩。”沈烬想要这个镯子想要极了,却愧疚难当想挣脱,可是顾屿的力气却比他大太多——对方抓着他,用力得像此生都不肯放手。“沈烬,和我长命百岁,白头到老,好不好?”窗外月光照着他们,婉转缱绻,像母亲哄着孩子睡觉时,最常哼的那段温柔低语。顾屿脸上泪水滑落那一刻,沈烬微愣着停下挣扎,继而点了点头:“好。”良久,他才想起抬手抹干顾屿脸上泪痕:“怎么还哭了?”顾屿一动不动,几乎是睁眼说瞎话了:“没哭,学长看错了,都说了打游戏影响视力。”“我视力5.1,你可别趁机冤枉我大老婆。”沈烬一边嘀咕着,一边不自觉摸了一会儿镯子,小声说,“其实……每次我生病逼得你来医院,都知道你会触景生情想起难过的事……”“等过两天我好点了,你就别在医院睡了,那个床太小,你还得缩着,不如吃个饭就早点回去。”“什么难过的事?”但顾屿却看穿了他的心疼,说,“你陆叔叔住的可是VIP病房套厅,跟星级酒店似的,这样三个床位的普通病房完全不存在触景生情,明白了吗?”“……”沈烬懵了半秒,问,“这家医院也有VIP病房?”顾屿回答当然有,搞得沈烬满脸震惊:“那我们怎么不去住?”说好的霸道小顾总狠狠宠呢?右床病友还没出院的时候老说梦话,可吓人了。顾屿看他呆呆的,心里虽然觉得亏欠,嘴上却忍不住逗他:“综合下来8万一个月,还没有医保报销部分,学长看我是该卖左肾还是卖右肾?”“……”沈烬再一次震惊,他从来不知道VIP病房这么贵,“我还以为……也就贵个几百一千的……”他后悔暴露自己的孤陋寡闻,只想蒙上脑袋假装睡觉,顾屿则扯了扯他被子,让他别捂着自己:“对不起,学长……以后我会好好赚钱,让学长住上最大最好的房子的。”说完顾屿又补充:“但不是在医院。”“哼,又画饼~”沈烬死要面子,又忍不住偷看他两眼,“大房子我自己带队多拿几个冠军也能买,谁要你的。”“学长可以自己买,但我送的你也得收。”顾屿拉沈烬起来把最后几种睡前的药吃了,对方一边可怜巴巴吞药,一边告诉他房子不够,别忘了早就说过要豪车名表甚至整支电竞战队作为补偿,他点点头记在心里,全然没管沈烬是不是在开玩笑。当然了,虽然沈烬嘴上说着要车房名表,但只是一只便宜的旧铜镯子,就足以让他开心许久。接下来好多天里,顾屿都能撞见对方在偷偷观察镯子上的祥云图案,就像在看什么价值连城的翡翠黄金。到出院那天,沈烬的精神已经恢复了不少,倒是熟识的医生路过看看顾屿,忍不住好奇:“你是不是瘦了好几斤?”这些天顾屿执意请了假,无时不刻陪着沈烬,多半休息得也不好,看上去的确消瘦了一小圈。“alpha嘛,吃点蛋白粉多喝热水就好了。”秦逐摆手,许停云则踢踢他,向顾屿玩笑:“别介意,我儿子说话就这样。”顾屿笑着点点头,某种意义上倒是很庆幸沈烬有这样性格强势的朋友。几个人回到大学城,进了久违的公寓后,沈烬把顾屿摁倒在沙发边,看起来兴奋又心疼:“再也不要你去住院了,你这是瘦了多少?”“学长要不要先管管你自己?”顾屿捏他的脸颊,差点掐不起来肉,“……我养了好久才养胖一点的。”他的兔肉养殖第一阶段,彻底以失败告终。“老张给我多批了一周休假,我可以多吃点。”沈烬翻滚进他怀中,说,“你刚进大学半年就这么折腾你,以后学长帮你把该有的大学生活补偿回来。”他的眼睛亮闪闪的,看来很有经验:“我们可以天天晚上去运动场散步看他们跳舞,尝遍大学城每所学校的食堂,到农大喂那群天鹅,去看美院的超长星空隧道,西街新的两期也要开了,听说到时候会办夏季音乐节,说不定比欢乐谷请的人还厉害。”“还挺丰富。”顾屿抱着他歪过头,“我还以为大学生活只有过级复习上课考研拿绩点。”“唔。”沈烬想了想,“那我陪你去泡图书馆给战队写方案,只要能待在你身边就好了。”“逗你的。”顾屿一笑,“吃喝玩乐也不能落下,就怕到时候学长体力跟不上。”沈烬立下豪言“等我身体好了总有一天反攻alpha”,顾屿差点笑出声,他问学长碰一下就软得发抖怎么反攻alpha,沈烬骄傲仰着头,用最强硬的语气说着最软的话:“我就不能跪下来求求你嘛?”“学长求求我我也不会同意。”顾屿十分干脆地拒绝,抱起他回了卧室,“早点洗漱休息,别忘了告诉我明天早上想吃什么。”可直到睡意席卷而来,沈烬都没在奶黄包和牛肉小生煎里选好。他仍带着一丝病后的虚弱蜷缩在顾屿怀里,喃喃道:“能不能都要……”顾屿不忍心拒绝:“能。”可是沈烬得寸进尺,完全不记得能不能吃完:“那,那我还要椰奶小方,草莓蛋挞和烤芝士条。”顾屿一把将他抱紧:“再给学长做头牛算了。”“嗯……”沈烬靠在他胸口,小口小口喘气,“明天下午我来学校等你下课,我们一起去草坪晒太阳,再一起去食堂找他们吃饭,一起……”一起去很多地方,做很多事。就像年少时,共同走过正对校门口的那条林荫大道。你就站在路口看向我,像一棵春日里缀满繁花的挺拔树木,安静而温柔地矗立着。“好。”顾屿低头蹭了一下沈烬额头,轻声回答他,“以后……都和学长一起去。”C市漫长的春夏季节再一次来临,花开如旧,我还未走过那个拐角,便先听到墙那边,忽然响起我日思夜想的声音,在满心欢喜地叫我的名字。“顾屿,顾屿,我在这儿。”花瓣飞扬,我来不及思考便加快了脚步,因为我知道,这一次你终于会如我所愿,真的出现在我眼前。从此,我们便都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