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见李世民神色似有不绝,于是上前拜道:“启禀陛下,臣以为突厥之人世为盗寇,乃我大唐百姓之敌,今陛下威服突厥,然突厥人人面兽心,不可深信,现我大唐俘虏十万,若迁至河北、河南,十数年后便可达数倍,实乃我大唐之患,望陛下千万谨慎,勿效西晋武帝故事。”西晋初年,胡、汉百姓混居,晋武帝司马炎不听群臣劝阻,执意如此,以致二十年后伊、洛之地半为胡人所据,为后来的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埋下祸根。李世民问道:“那依你之意,该当如何?”魏征回道:“依臣之见,当尽逐突厥胡人回阴山以北,废其兵甲,尽收良马,以我大唐精锐镇压,有乱者便以屠刀相加,不使胡人有反叛之机,以此稳固漠南。”魏征虽是文臣,但说话献策均有狠辣之风,倒是与他当年谏言李建成暗杀李世民之事如出一辙。当然,魏征的想法还远非个例,大唐君臣以天朝上国自居,视突厥为胡人猪狗之辈,在他们眼中纵然杀了胡人也无不可。但李恪听了魏征的话,脸色却一下子难看了起来。李世民若当真采纳了魏征的意见,将突厥人尽数赶往阴山之北,那无疑是与突厥结为死敌,转而把这些人送给更北面的薛延陀,逼着这些突厥人带着对大唐的仇恨北投夷男,给薛延陀增补兵员,平白为大唐再树强敌。此时的薛延陀新据漠北之地,尚且无力与大唐为敌,在大唐的面前他们还是一副温顺模样,故而朝中也少有人意识到薛延陀人即将带来的威胁。但李恪却很清楚,薛延陀夷男可汗绝非善辈,他当初敢反突厥,将来便敢反大唐,若是任由薛延陀尽收突厥之人,慢慢坐大,那到时漠北的薛延陀将会成为一个比突厥更加可怕的敌人,那大唐多年来的筹谋便将化作乌有,北地再现纷争。唐史之上,李世民曾任用许多突厥出身的名将,显然他并未采纳魏征的意见,但这些东西谁又能一定说的准。李恪看着大殿之中的众人,却迟迟无人出来反对魏征之言,李恪有些坐不住了。若是李世民当真用了魏征之言,届时对整个突厥都是灭顶之灾,对未来的大唐北线也埋下了祸根,这个祸根又不知要用多少大唐儿郎的性命去填。李恪本想低调,不想做这出头鸟,更不想过早地在这朝堂之上发声,叫旁人注意到自己,但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了。李恪突然站了出来,对着李世民俯身拜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魏少监之言矫枉过正,恐怕不妥。”李恪之言一出,大殿之上瞬间安静了下来,殿中的众臣齐刷刷地看向了李恪。李世民见李恪出列,于是问道:“哦?不知汉王以为魏征之言有何不妥?”李恪回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魏少监之言重镇不重抚,似乎有失主次,我大唐新得突厥之地,当以抚民为先,其次威镇,若是一味强压,恐怕易生民变,不利于我大唐北境安稳。”李恪之言一出,魏征的脸上挂上了一丝浅笑,在他看来,李恪虽然才华横溢,但还是太年轻,考虑事情不够周全,还有些书生之见。国政不同,人心不同,凡事岂可一概而论?李恪的话怕不是近日刚自那本书上看来,便在这大殿之中当众讲出,哪里知道处理实政与埋头读书的区别。魏征问道:“殿下之言却不知从何而来?”李恪抬头看了眼魏征的神色,知道他想必是有些轻视自己,于是故意义正言辞地回道:“孔子论语有云:‘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如今我大唐便是这天下北辰,我大唐若行德政,自当万民臣服,天下归心,纵是突厥百姓也是一般。”李恪之言一出,大殿之上的百官脸上顿时满是怪异之色,似乎都是在憋着笑一般。大唐立国未久,如今能居朝中高位的无一不是功绩加身,少单纯有走文路为官上来的,他们听了李恪的话,不免觉得幼稚。孔子之言,修身养性尚可,若是拿来治国平天下,怕是还差了些火候。幸得此时是在大殿之中,否则群臣中便该有笑出声来的了。就连一旁冷眼旁观的长孙无忌等人,也在心中暗自好笑,只觉得这李恪想必是年幼,喜好出些风头,没想到这次却弄错了场合,这话若是在弘文馆说说,兴许还会得声赞赏,但在这大殿之中说出了这番话,正是班门弄斧,岂不可笑。李恪看着大殿之中神色怪异的众人,他脸上的神情却如止水一般平静,只是抬头看着李世民,仿佛不知道自己方才闹了什么笑话一般。李世民看着爱子的模样,心中自然不忍苛责,更不愿打击李恪的自信,反倒是生怕爱子因此事而心生阴翳。于是李世民咳了咳,示意群臣肃穆,而后对李恪问道:“如此说来,我儿同李百药所想一样了?”李恪主张在突厥行仁政,在李世民看来自然就是赞同李百药的观点了。不过李恪却摇了摇头道:“李侍郎之言虽好,但也太过怀柔了些,若是全依李侍郎之言,恐怕突厥百姓心无所惧,行事多有触我大唐律条者,也是不妥。”李恪之言再出,大殿之上的群臣除了觉得李恪之言幼稚可笑的,已经有人有些不耐烦了。李恪既不赞同魏征之言,又不赞同李百药之言,对大唐朝臣之言随意指摘,不见有丝毫谦虚之心,甚至有些娇纵,自非君子所为。此事若非是在大殿之中,有些性子耿直之人说不得已经出言质询了。此时,李世民见李恪在大殿之中接连否决大臣之言,也觉得李恪做的有些失当,但李恪行事一向知节懂礼,少有逾矩之行,今日突然这么说着实有些怪异,莫非他也有什么良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