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彦博走在石阶上,侧头地看了李恪一眼,恍惚间竟仿佛看见了他的幼孙温翁归的模样一般,刹那间,温彦博看着李恪的眼睛竟有了一种看着自家后辈的温和与疼爱。温彦博看着身旁的李恪,突然开口道:“老臣拿大,仗着年岁比殿下虚长数十,有一句话送于殿下,不知殿下愿不愿听?”李恪闻言点了点头,对温彦博道:“温相但请之言,李恪洗耳恭听。”温彦博对李恪道:“所谓‘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曹魏李康之语殿下可曾听闻。”温彦博之言一出,李恪便立刻明白了温彦博的意思,温彦博说的想必就是方才大殿之事。李恪问道:“温相想必是觉得李恪方才在大殿之中说的差了。”温彦博道:“老臣并非此意,方才殿下所说金词玉语,一言中的,正是谋国之言,与老臣所想不谋而合。”李恪接着问道:“那温相的意思是?”温彦博道:“殿下说的不差,但做的却缺了几分火候,有殿下方才所言,恐怕难免朝中大臣猜忌,殿下需得千万仔细啊。”温彦博对李恪说着,仿佛是一个满经世事的老者,正在循循教导着自己的后辈。李恪听着温彦博的话,自然知道他说的何意。李恪非是太子,但今日在大殿之内却做地太过显眼,把包括太子在内的满朝文武都给盖了过去,这样做固然抢得了一时风头,但却开罪了太子一党,尤其是长孙无忌等人,恐怕得不偿失。李恪淡淡笑道:“温公是在为李恪安危担忧吧。”温彦博道:“殿下年少,不知朝堂深浅,殿下之言许是一心为国,言之无意,但听在旁人的耳中便有了其他味道,容易为人所妒啊。”一个年纪六旬的老人,散朝之后竟还专程赶来同他说这些话,李恪看着温彦博苦口婆心的样子,心头浮起一阵感动。方才在大殿之上,甚至有一瞬间李恪也不知道自己图的是什么,图名利,图帝宠,还只是为了大唐和突厥军民的安危,抑或兼而有之,李恪说不清的。不过李恪对方才大殿所为终不后悔,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该来的总会来,不会因为他一时蛰伏而退散。李恪顿了顿才道:“方才大殿之事我若不说,又等何人来说,事关大唐社稷,北境安危,虽明知险地,李恪亦不悔矣。”李恪话放落,一阵凉风拂面,吹动李恪的鬓角的发梢,也扬起了他飘飘的衣角。“殿下高义。”温彦博对李恪赞道。李恪笑道:“温公谬赞了,我一介竖子何来的高义,只是这世间事再难,总要有人去做,而我便要做那个做事的人。前路艰难,虽千万人,吾往矣。”温彦博听着李恪的话,心中一阵震**。李恪少年英姿,同他相比,就连原本还算出彩的太子魏王也显得不过尔尔。温彦博心中竟突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心思:将来若他为帝,大唐将会是何等模样?……李恪在两仪殿中所言很快传了出去,天可汗的名号也渐为众人所知晓,紧接着,不过数日之后,突厥、契丹、牂牁、党项,甚至就连南越诸国在京的君长竟纷纷集结,在承天门下叩首跪拜,纷纷上表请李世民称制天可汗,以示尊荣。而与此同时,天可汗之名的始作俑者李恪却未在承天门露脸,而是窝在了他的汉王府享受日光浴。“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贞观四年,立夏。随着几场春雨之后,夏日初至,长安城的气候便突然热了起来,夏天终于到了。初夏的午后,李恪坐在在满满盛开的紫薇花架下饮茶,嗅着入鼻的紫薇花混合着茶味的香气,当先想到的便是这么一句。现在的李恪倒也颇有几分名将高骈的心性。高骈既是唐末名将,手中沾染鲜血无数,又是能言风月的诗人,做得出“山亭夏日”这样现世安稳的田园诗来。而此时的李恪也是一般,两月之前,李恪尚在边疆为将,刀尖舔血,在两军阵前游离活命,如今便是安坐长安,当着他的太平王爷,享人间富贵。“如今蛮夷各部正在承天门叩阙,请陛下称制天可汗,殿下乃是首提此议之人,殿下为何不去看看。”在李恪的对面,李恪师父,也是汉王府长史岑文本正与李恪对坐饮茶,问道。李恪举杯饮了口茶,笑道:“那些俱是蛮夷之辈所为,弟子若是去了,与他们同列,岂非自降身份。”那些胡人蛮夷,为求大唐庇护极尽溜须拍马之能,望能讨的李世民的好感,但李恪不同,李恪乃李世民亲子,非是外人,他若是也去了,自与他们格格不入。而且以李恪如今的身份,如此刻意地溜须拍马已经给不了他什么东西,李恪想要的光靠拍马屁是求不来的。岑文本道:“臣听闻承天门外聚了不少人,热闹地很,这个热闹殿下也不凑吗?”李恪摇头道:“孤并非好热闹之人,难得偷了闲,倒还不如看看我这府中的景致,乐得安静。”“也是,殿下这汉王府富丽堂皇,长安城内恐怕再无府邸能与之比拟。”岑文本看着这景致,对李恪道。李恪的汉王府乃齐王李元吉的府邸所改,无论是占地还是装饰,在长安城内都是首屈一指,长安城内能胜得过他汉王府的恐怕就只有李泰的魏王府了,魏王府是李世民未登基之前的秦王府。李恪听得岑文本之言,笑道:“此处华屋千间,弟子如何住的完,弟子已命人在府内空出了一套院子,岑师若是喜欢,可随时搬进来住,弟子也好就近请教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