颉利虽曾为大唐之敌,但如今却也是大唐之臣,颉利亡故后的谥号和追封都需李世民来敲定。定的差了,显得李世民心胸狭隘,无容忍之量,也不利稳定突厥人心,可颉利偏偏又于唐有罪,若定的高了,影响李世民在百姓之中的威望,也不是李世民想要看到的。这谥号和追封如何定地妥当,着实不是易事。李恪低头,看着满园的枯黄色的落叶,对席孟买叹道:“颉利也算是一个人物,横行北地多年,莫有能当者,可谁能想到,如今他已死了,尚且还要仰人鼻息,实在叫人不免喟叹。”李恪之意,席君买自然听得出,席君买道:“颉利既与我大唐争雄天下,他便早该有这样的觉悟,不过比起武德年间的那些群雄,他尚可庆幸,至少他还有儿女守在身旁,还能保得全尸。”李恪闻言,苦笑了一声道:“像他这样的人物,纵死,也该死于马背之上,死于两军阵前,可他却死在软塌之上,这样的死法纵保得全尸,却也失了几分壮气。”在李恪看来,大丈夫既争雄于世,虽败,亦当裹尸沙场,引刀一快,如颉利这般降膝归降,虽多活了数载,却也折煞了一个“雄”字。席君买看着李恪似有所感的模样,却始终没有动身的意思,于是道:“颉利亡故,长安城内五品以上的大臣尽皆前往,殿下若是不去,恐失了礼数。”李恪道:“颉利一死,长安城中多少眼睛都在盯着本王,盯着看本王的反应,而父皇的意思还不明朗,本王也拿不准父皇的心思,若是此时若贸然前去,恐有不妥。”颉利染病,是李恪奉李世民之命前往探视,为了安抚突厥诸部,李世民本来打算让阿史那云与一位皇子联姻,但阿史那云以父亲病重拒接,李世民只得退而退求其次册封阿史那云为公主,并派李恪前往府上宣旨,李恪与颉利的关系跟长安城中的旁人都不相同,现在颉利刚死,长安城中等着看李恪动作的人自然不在少数。眼下李恪留在府中,并未表态自也是出于稳重。可席君买想了想,却又觉得有些不妥。席君买道:“颉利新丧,正是殿下出面拉拢突厥的大好时机,殿下若是此时不面露,恐会使得突厥人中或有不满者,不利于殿下所图。臣以为殿下既不方便露面,至少也得遣人前往吊唁,免得叫人觉得殿下疏远,不近人情才好。”席君买的话自也有他的道理,李恪想了想道:“父皇之意未明之前本王自不便前往,但突厥各部首领你大多识得,便由你来替本王走着一趟吧。”席君买知道李恪与突厥各部首领自然熟识,而且席君买现在又是李恪心腹,由他出面倒是比旁人都要好上许多。“喏。”席君买应声领命,退出去了。三天后,颉利的封号下来了。“门下:古秦背其德,乃失其鹿,故有汉之天下,今突厥弃义,私背盟约,寇渭水,乃失其国,故漠南之地为我大唐蕃土,其汗颉利,亦为我大唐之臣。颉利于我大唐本有伐兵之过,既今虽死,亦难逃其罪,然陛下圣德,念其失国之痛,特恕其罪,追赠归义王,谥曰荒。”颉利虽曾为突厥之君,但如今却为大唐之臣,颉利亡故后,李世民也拿出了大唐皇帝、天可汗该有的气度,追赠颉利以王爵,一应规制也均例照以王制而行。归义王之封始于曹魏,并无针砭之意,于颉利而言倒也还算妥当,可唯一的遗憾便是颉利的谥号着实难听了些。荒,凶年无谷曰荒,外内从乱曰荒,好乐怠政曰荒,昏乱纪度曰荒,从乐不反曰荒,狎侮五常曰荒。谥号之数近百,“荒”字却在下谥之列,自不好听,可仔细想来,却还真的颇和颉利穷兵黩武、排内用外的所作所为。不过好也罢,坏也罢,颉利已死,李世民诏书已下,颉利一生已就此盖棺定论。颉利既死,封谥已下,待众人吊唁之后,依突厥习俗,便需择一水畔,焚尸火葬,魂归长生天。冬至日,午后,申时。吊唁的众人已经散去,而一众突厥国人紧随颉利之子叠罗施,之女阿史那云身后,扶着颉利的棺椁前往灞水河东。灞水河畔,流水声响,万年如一日,朝夕不停地往东奔流而去。叠罗施手扶着颉利的棺椁,听着耳边的流水声,心中却想起了颉利同他和阿史那云说过的话。就在阿史那云受封公主的那日深夜,颉利曾专程将阿史那云和叠罗施唤至身边,再三叮嘱:“李恪其人虽少,但心思却深沉至极,连我也猜不透半分。我亡那日,李恪若来送我,那他便是我突厥之援,你们便可托以大事,赖以生死;可李恪若不来,那他便是狡诈小人,忘信无义,以后待他便需千万谨慎。”叠罗施不知道颉利为什么要同他们说这些话,但他知道,颉利这么说一定同他白日里跟李恪的密谈有关。其实自打突厥灭亡后,颉利便对李恪这个罪魁祸首很是欣赏,私下里提起李恪也是不吝褒奖之语,如今颉利这么说,必有缘故。可自打颉利死讯传出,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时辰,若是李恪有心,早就该出现了,可到了现在,莫说是为颉利送行,连影子都不曾露过,叠罗施的心里没了底。正如颉利所言,李恪和突厥、阿史那云还有颉利的关系与其他皇子都不同,颉利亡故,李恪若是亲自为颉利送行,便是告诉天下人,他李恪与颉利一家亲善,旁人也不敢轻易为难他们,可李恪若是连面都不露,那李恪对他们的态度可就耐人寻味了。叠罗施想着,不禁面露忧色。叠罗施想着这些,不禁侧身望了眼身旁的小妹阿史那云,阿史那云的脸上只见哀色,却没有叠罗施这般忧心。叠罗施小声问道:“阿云,你以为汉王还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