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荷花池阁。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棱照射进来,透过浮尘,形成一道道割裂的光柱。茶香四溢,君臣对饮。李世民叹息道:“朝中坊间,持汉王之观点者,怕是不在少数吧?”房玄龄略一沉吟,说道:“是。”“唉!”李世民再次叹息,语气有些萧索:“这些人,怎么就不明白朕的苦心?”房玄龄默不作声。“难道房卿你也不赞同朕?”李世民若有所觉,不悦说道。“陛下……可否再次斟酌?”房玄龄缓缓说道,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也不赞同和亲政策。李世民恼火道:“北狄世为寇乱,今吐蕃倔强,土谷浑朝秦暮楚,皆须早为之所。朕熟思之,惟有二策:选徒十万,击而虏之,涤除凶丑,百年无患,此一策也。若随其来请,结以婚姻,缓辔羁縻,亦足三十年安静,此亦一策也。”见到房玄龄不置可否的态度,有提高音量,隐有恼怒道:“朕为苍生父母,苟克利之,岂惜一女!”房玄龄是他的左膀右臂,政务之上,比大舅哥长孙无忌还要更加倚重三分,若是连房玄龄都不站在自己这边,难道朕真的要成为孤家寡人?可朕这是为了自己吗?朕是在为大唐千秋万世着想,是在为千千万万平民百姓着想,一旦开战,兵连祸结,刚刚有了眉目的贞观盛世,岂非毁于一旦?简直混账!房玄龄依旧默然。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李世民为何一心想要通过和亲稳住土谷浑与吐蕃……通过和亲以后的姻缘关系,以达到稳定边防的政治目的,和亲不同于武力扩张,可见,李世民的和亲思想根本上还是为其政治服务的。因为在李世民心里,土谷浑也好,吐蕃也罢,反正打打停停,互有胜负,能征便征,不能征也无所谓……他要平定后方,为东征高句丽让路!只有高句丽,才能让他的圣名超越历代帝王,成为千古之一帝!房玄龄沉默稍许,温言道:“可是陛下,老臣窃以为,汉王有一句话说的却是有道理:气节这种东西,一旦丢了,怕是很难再找得回来……”你不能只想着自己的千秋圣名,却将大唐的气节毁于一旦!房玄龄与李二陛下不同,他看重的是这个国家,而不是一个人的名誉!“气节自存心中,如何谁丢就丢?若是这般容易便丢了,那又要之何用?”李二陛下怫然不悦。房玄龄慨然一叹:“怕只怕陛下这和亲的先河一开,后世子孙一旦遇到困苦,便以此为鉴,叫嚣着遵循祖制,实则却是好逸恶劳贪生怕死,只知以女人和亲,却不去励精图治奋勇征战,那吾煌煌大唐,岂非崩于此等不屑子孙之手?”若是李恪再此,必然会给房玄龄点个大大的赞,简直有穿透历史之眼光!正是那号称“唐明皇”的李三郎,耽于享乐不思进取,将好好一座锦绣江山葬送与鞑虏之手,弄得身死国破,河山破碎,而他之后的子孙,则将“和亲”奉为圭臬,一个又一个公主嫁出去,将大唐气魄挥霍一空……可即便是那样,又真的换来和平了么?李世民依然坚持:“此为缓兵之策也,堂堂公主下嫁,身份高贵,在陪嫁以农学医科百工之匠,胡虏焉敢不尊若神明?有公主在其间缓和,起码得三十年太平。而吾大唐正可趁此期间厉兵秣马,方可与胡虏一决雌雄!”房玄龄想起了外面盛传的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语:耻辱和亲,送去公主,玩完再杀,照样入侵!真真是一针见血!偏偏一向英明的李世民,却被千古圣名所累,迷了心智,看不透这其中的利弊得失,还在天真的对胡虏报以幻想。房玄龄霍然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李二陛下,沉声说道:“陛下此言差矣!李唐虽有胡人血脉,然则即已得继大宝,便是中原正统!陛下若是赐予胡虏蛮夷农学医科百工之匠,与养虎为患何异?”李二陛下呆了一呆,豁然惊醒!李家皇族,本身就有鲜卑胡人血统,在他的眼中,那些胡虏蛮夷同汉家根本并无太大差异!对他来说,将公主嫁与胡虏,其实跟嫁入他房家亦无分别……可问题是,现在他是李唐的皇帝,是这个帝国的皇帝,是整个华夏神州的皇帝!怎么能以这种目光却看待问题呢?他自己视天下为一家,然而那些号称正统的中原世家、儒家门生,却从骨子里视胡虏蛮夷为仇!自己即已主宰中原神州,那么天然的便与塞外民族划清界限,世为寇仇!别看那些大臣明面上支持他的和亲政策,那是因为如此一来可以暂时远离战争,不会伤害他们的经济利益;可背地里,指不定怎么说他一意孤行、毫无气节,因为那又涉及到大臣们的名誉,便会一股脑的都推到他李二的脑袋上!如此一来,好处都被他们得了,翻过来还要在舆论上抹黑他李世民,史书上回怎么写?写史书的也是他们的人!估计是缺德事干的太多,李世民心里发虚,就怕有人说他坏话,宁可干出篡改史书这种没品的事,也要保持自己的完美形象!房玄龄一眼便看出李二陛下的纠结,心底唏嘘,所以只要一涉及到名声问题,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分分钟脑残……便诚恳的说道:“春雨如膏,滋生万物,农民喜其润泽,行人恶其泥泞;秋月如镜,普照四方,佳人喜其玩赏,盗贼恶其辉光,天地大尚不可满足人愿,何况人乎?”春雨像油一样珍贵,农民喜欢它对庄稼的滋润,但是走路的人却厌恶它在路上产生了泥泞;秋天的月亮像镜子一样,漂亮的女子喜欢它有明亮的光辉能够用来欣赏,但是盗贼却怨恨它的光辉。普天之下,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满两全其美,何况是人呢?有所得,就必须有所失,这是天地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