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马活跃在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上。皇甫嵩劝谏的折子和给卢植、朱儁二人的书信早已送了出去。但除了越发萧索的秋风之外,足足几天的时间,皇甫嵩依旧什么都没有等到。这座象征着大汉巅峰武力的城池和皇甫嵩一起好像被抛弃了。焦躁不安的心绪下,这座屯驻了足足三万大军的城池好像都变得寂静了下来。空阔、辽远,让人无所适从。天边灰蒙蒙的,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一整片的云,还是遮天蔽日的沙尘。种种心事压在心头,让皇甫嵩行走在城墙上的脚步格外沉重。他的脚下踩着和大汉国运一起绵延了四百年的墙砖,可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旌旗猎猎作响,却感受不到金戈铁马的铁血。哒哒的马蹄声,忽然从遥远的官道上传来。那距离很遥远,足有一里多地。可皇甫嵩清晰的听见了。这是幻觉,可声音就在耳畔。他足下发力,不顾形象的冲下来了城墙,提前一步拦在了城门口。来自宫中的宦者尚未下马,皇甫嵩就先一步问道:“陛下怎么说?”儿子可以死,但皇帝辛辛苦苦打开的一点气象,不能丢。宦官从马上跳了下来,拿出了一份用了印,蜡封着的信。皇甫嵩的手稍微有些发抖,他迅速打开了信封。“太尉,朝廷可以不用打这一仗,但若韩遂死,当定凉州!”这是皇帝的亲笔信,横撇竖捺间带着皇帝凶狠的决心。皇甫嵩举着信,怅然若失,许久不曾回过神来。他又何曾不知道如果韩遂死了,这将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可粮草……一直到回到行辕,皇甫嵩的脑子都是浑浑噩噩的。梁衍在他的耳畔好像说了好几次话,可皇甫嵩没有听见。儿子意图刺杀韩遂,人已经到地方了。朝廷粮草紧缺,这一仗到底该怎么打?“明公。”梁衍的声音好似闷雷在耳畔响起。皇甫嵩陡然惊醒,怒骂道:“吼这么大声做什么?我没聋!”混杂着蒜味的口气扑面而来,梁衍立马向后撤了一步,说道:“明公,我说好几回了。”他确实已经喊了好几次了,可皇甫嵩充耳不闻,一点反应都没有。梁衍就只好凑到耳边,声音更大点去喊。“什么事?”皇甫嵩的语气很不好,带着压抑的气息。梁衍说道:“探马来报,马腾已于榆中与韩遂前部兵马大战一场,大胜,此刻正在围攻榆中城。两位公子虽然暂时还没有消息,但韩遂忽然一反常态,征调安定、武威等地兵马南下,似乎正有和马腾决一胜负的趋势。”“马腾的行军很急促?”皇甫嵩面色稍显凝重。算算时间,前后才不过十来天的时间,马腾已经在榆中打了一场了。“并不急促,韩遂有一路兵马本就屯驻在榆中南部。马腾这一次大张旗鼓,中路大军亲自押运粮草,走的可以说是很缓慢了,只是陇县距离榆中太近。”梁衍解释道。皇甫嵩的头有些疼,不是头疼这件事,而是真的疼,好像中了风。他缓步走到了手绘的地图前,“陛下的意图我现在也算是清楚了,做好一切准备观望。”“可既然我那个孽子已经夸下了海口,暂时也不应让马腾起疑心。传令第五儁率,率前锋兵马开拔,移驻槐里,修整道路,架设桥梁。”“喏!”……当第五儁率领前锋兵马出长安,移师槐里的时候。朝廷的另一路兵马也抵达了上郡的高奴。并州一直是比较乱的,这片夹在凉州、三辅和匈奴中间的土地,现在三方的势力都有,唯独没多少百姓。盖勋这一路走来,顺带还收拢了不少的人口。他在北地干的就是这个事,现在都快有职业病了。抵达高奴之后,盖勋立马着手修筑城防。除了派出去的探马,他把自己带来的兵马和一路上收拢的人口,全部安排了下去。他的长史对此大为不解,问道:“将军何必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我们大军所去的方向将是凉州,修筑了高奴的城池,肯定是用不上的。”盖勋笑了起来,“这可说不准,只有数千人口的北地,在我们修筑了城池之后,如今人口已近五万。也许我在高奴修筑了城池,上郡的人口也能达到五万呢!”上郡和北地这两个邻居,现在完全不相上下。夹在三方势力中间,积年累月承受着战火的荼毒,百姓基本上都已跑光了。放眼望去几乎全是一些残垣断壁,行走上几十里地,也许都看不见一户完整的人家。长史知道盖勋说的是笑谈,便顺着说道:“将军常驻北地,可以劫掠鲜卑的人口,解救被山贼劫掠的人口,可我们在高奴只是短暂屯驻,您这个想法恐怕难以实现。”盖勋正色道:“修筑城池的好处自然是很多的,这里也许会成为我们的后路。”“陛下一直不提倡直接送给百姓粮食,让这一千多人稍微干点活,他们吃军中的粮食才才会心安理得,更会帮助我们打仗。”几名骑兵从天地相交的地方纵马驰骋而来,尘土在他们的后面撵着。“启禀将军!”“马腾与韩遂战于榆中,双方出动兵力约有五六万。皇甫太尉出动长安兵马至槐里安营扎寨,架桥开路。”来的是派出去的斥候。他们带来了凉州之战的最新情况。“下去好生歇着吧。”盖勋说道。“喏!”“这一仗可不好打啊,皇甫太尉兵出长安,可我们却难以再进兵了。”盖勋念叨道。并州和凉州的形势都是比较复杂的。横在盖勋面前的,是北地郡的南部,那里是韩遂的势力范围。北地北部,包括五原、云中的大部分地方,这两年都被盖勋蚕食了下来。可南部一直死死的拿捏在韩遂的手中。韩遂兵多将广,拥十数万之众,不开大战,盖勋可不好轻易去咬这个铁王八。哪怕是到了现在也不好咬。皇帝的密旨中说的很清楚,得等韩遂死了的消息。在韩遂没死之前,不能明显的进攻韩遂,需要保持克制。出高奴向前走个几十里路,就已经进北地郡的南部了,势必会和韩遂短兵相交。可若不走,高奴距离榆中可还远的很。那个距离,马腾能被韩遂杀两个来回。但这里,已经是盖勋出北地,抵近凉州战场的最近距离了。长史说道:“将军,我们在此等着便是!”“若金城战事吃紧,韩遂必然会抽调北地、安定的大量兵力南下。我们衔尾追击,定能有不小的收获,还能趁机将整个北地和上郡收归朝廷治下。”盖勋对收复这两郡之地并没有太大的想法,他说道:“朝廷要收复有人的土地,这两郡之地现在加起来不过几万人口,地广人稀的简直几乎找不见,收来何用?”长史眺望远方,说道:“多么好放牧之地!”“也是,可置畜官!”盖勋道。他揉搓了两下被风沙吹的有些难受的耳朵,往回走着,一边说道:“等等看吧。”长史点了点头,跟上了盖勋的脚步。他们现在像极了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得看风向。……盖勋准备在高奴等个个把月,也是按照这个时间去准备高奴的事情的。可不过区区数天之后,金城就发生了大变故。在一次宴席之上,坐在韩遂身边的皇甫坚寿忽然暴起发难。他从靴子里抽出只有巴掌长短,拇指粗细的短剑,忽然狠狠捅了韩遂两下。韩遂虽出身凉州从事,但本身的本事并不低。他忍痛抓起案上的牛骨头,狠狠敲击在了皇甫坚寿的脑袋上,迫使皇甫坚寿后退。皇甫坚寿就这么本能的一躲,便让韩遂抓住了逃跑的机会,也让堂上的韩遂部将反应了过来,面对众人的一拥而上,皇甫坚寿左冲右突,但却终归不是对手。双拳难敌四手,他很快便被摁倒在地。已经躲在了将士身后的韩遂,这才重新站了出来。他走过来,用脚踩着皇甫坚寿的手腕,将刺杀他的兵器拿了起来。“杀我你用这么小的玩意?你是在是侮辱我吗?”韩遂怒不可遏,脚下狠狠用力。皇甫坚寿痛到整张脸都在抽搐,但却没喊一声疼,“杀牛用牛刀,杀鸡用鸡刀。而你,也就配用这么小的刀。身为臣子,陛下没有苛待与你,朝廷没有辜负与你,可你却拥合羌人,反叛朝廷。你这背信弃义之人,就只配用这种小刀。”“施宫刑的刀都比这大,哈哈哈!”“来吧,杀了我,从此让你韩遂的名节遍扬九州!”韩遂用两根手指拎住了那把小剑,“孩童之物,皇甫嵩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儿子?”他捏着小剑,蹲下身来,在皇甫坚寿的肩膀上噗噗扎了两下。“哟,令人意料之外的锋利!”韩遂看起来好像还有些惊喜。然后他又换了另一侧的肩膀,噗噗两下!“来,捅脖子,别捅肩膀,不疼!”被几个大汉摁着的皇甫坚寿吃力的扬起脖子,狰狞喊道,“你这个反贼连造反都干得,难道还不敢杀我吗?”“你没有必要激我,没有用。”韩遂阴冷的笑着,“我还真不能杀你!”“你可是太尉之子,皇甫嵩唯一的嫡子,你要是就这么死了,皇甫嵩肯定得发疯。”“可若是我把你的命好好的留在手中,你猜皇甫嵩会怎么做?”这个后果,皇甫坚寿在来之前就已经想过了。他的父亲或许会因为他而伤心,但绝对更看重大局。“狗反贼,你还是早点绝了这门心思吧。想拿我威胁我父亲,好让他投鼠忌器?你就不配做我父亲的对手。”皇甫坚寿嘲讽道。噗噗!韩遂抬手又是两下扎在了皇甫坚寿的肩膀上,“真正不懂你父亲的人是你啊小子。”“你假传皇帝的旨意,实际上却是来刺杀我,这么说来,朝廷是要扶持马腾而诛灭我?”“小皇帝这是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我早就应该知道的,现在的朝廷哪还有什么信誉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