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坚寿被梁衍和皇甫郦强行摁住擦洗了一下,换上了干净的衣衫。然后,抬进了皇甫嵩的营帐。酒肉已经摆好了,皇甫嵩端端正正的坐在案几的后面。“坐吧。”他的眼皮轻抬了一下,落在了被抬着皇甫坚寿身上。“一桌好酒好肉呐,来来来,快将我放下来。”打眼一看就非常虚弱的皇甫坚寿扯着嗓子大声嚷嚷着,“我都已经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少天没有闻见肉味酒香了,怀念啊。”梁衍有些担忧。就皇甫坚寿这个样子,哪是吃肉喝酒的料。二两酒下肚,怕是就得原地归西。“放下来吧。”皇甫嵩的目光轻微的颤抖了一下,说道。“喏!”皇甫嵩发话了,梁衍只好照办。他吩咐军士将皇甫坚寿放在了皇甫嵩的对面,又拿了几个蒲团塞在皇甫坚寿的身后,让他靠着。这家伙现在就跟一个软骨头动物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道。“羊肉,大补啊!”皇甫坚寿伸着脖子嗅了嗅案上的食物,“久违的香气。”“倒酒吧。”皇甫嵩对梁衍说道。梁衍的脚却好像长在了地上,“明公,公子他这个样子……不宜饮酒。”“倒吧梁长史,我父亲都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让我喝两口,这嘴边好久都没沾过酒味了。”皇甫坚寿笑说道。只是他那张苍白虚弱的脸刻意露出开心的笑容,看起来不但一点也不开心,反而还有些瘆人,好像要吃人。梁衍无奈,只好倒了三碗酒。直到这个时候,皇甫郦终于感觉出不对来。他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叔父,我们是要……死了吗?”皇甫嵩面色平静的沉默了片刻,说道:“想吃什么就说,我吩咐人去做。”皇甫郦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两只手一下子哆嗦的厉害。“男子汉大丈夫,你抖什么,来,喝酒!”皇甫坚寿皱着眉头将酒碗吃力的推到了皇甫郦面前,“韩遂没死,死的肯定就是我们喽,这事你竟然都一直没弄明白,那你说你还干什么大事。”皇甫郦猛地端起了酒碗,可却控制不住手腕的颤抖。一碗酒被他喝了一半,撒了一半。本想拿酒定定神,却没成想抖得更为厉害了。“那你也没说是这后果啊。”皇甫郦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喊道。虚弱的皇甫坚寿虽然内心淡定,可手却比皇甫郦更加的不稳,他连酒碗都差点没拿起来,几乎用尽了力气才将酒碗端了起来,“我说了,你还会跟我一起冒这风险吗?”“这个事,我一个人办不成,要不然……我也不会强行拖着你。”“闭嘴!”皇甫嵩忽然喊道,“混账东西,你害的他成了这般模样,怎还能大言不惭的说出这些话?”皇甫坚寿默默颔首,“若我能替从弟去死,我一定不会犹豫的。但我就算是想的再好,也还是会出现意外的,这世间但凡成大事者,没有一个不承担身死的风险。”“叔父,事已至此,您就别责怪从兄了。这事要是我不答应,他也奈何不了我,我也不能怪他。”皇甫郦面色灰暗,低声说着,直接抱起了酒坛。“听说喝醉之后感觉不到疼,你们就别喊醒我了。我也没什么遗言,就先走一步了。”皇甫嵩、皇甫坚寿:???就这么说走就走啊?!“真是个好主意,我也来。”皇甫坚寿试图效仿皇甫郦,但他挣得额头上都见汗了,却死活没能把酒坛抱起来,不得已他只好喘着粗气看向了梁衍,“能不能有劳梁长史……”梁衍向后退了一步,默默摇头。“没事,我拿酒碗也一样。”皇甫坚寿说道,“请梁长史帮我再准备几坛酒,两坛有点少了。醉生梦死,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啊。”皇甫嵩的脸很黑,一瞬间好像变成了被烧了几十年的锅底。“你就没什么想说的?”皇甫嵩闷声喝道。皇甫坚寿愣了下,“确实……好像没什么想说的。我那儿子,你孙儿,就算我不说,大人肯定也会把他照顾的很好的。左右也不过这件事儿,说与不说都一样。”“混账东西!”皇甫嵩被气的额头上青筋都暴了起来。如果不是这个儿子已经奄奄一息了,他真想再给打个半死。念在儿子马上就要死了,他一直压着脾气。可皇甫坚寿这一句话,彻底把皇甫嵩给点燃了。“不孝孽畜,不需陛下降旨,劳资今日便亲自打杀了你……”赵野一路畅通无阻走进大帐的时候,正好看见皇甫嵩化身咆哮大帝正在怒骂儿子。而皇甫坚寿斜躺着,正一口一口的喝着酒。“太尉,先消消气。”皇甫嵩那炸雷一般的声音,震得赵野头皮都有些疼。“你闭嘴!”皇甫嵩根本没看见赵野进来,扭头就是一句。骂完他忽然间愣住了,“赵中官?我……不是骂你。”赵野怔了一下,轻笑道:“无碍的,太尉训斥我也是应该的。要不然,您先继续?”皇甫嵩目光下移,看向了赵野手中的圣旨,“陛下降旨了?”“是。”赵野说道。“这两个兔崽子想要醉生梦死,若陛下没有明示,不妨就让他们这么死吧。”皇甫嵩轻叹一声,双臂无力的垂了下来。亲自安排儿子和侄子的死法,对他而言,更甚于刀斧加身。“死?太尉为何会这么以为?”赵野一脸诧异的问道。“陛下……没有……就是?”皇甫嵩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赵野听明白了。他面带礼貌性的浅笑,微微颔首,“自然没有。”皇甫嵩忽然扑到皇甫坚寿面前,一巴掌打翻了皇甫坚寿手中的酒碗,“快踏马别喝了!”“来人,快,快,找医者来!”梁衍疯了一般冲了出去,片刻后揪着一名医者跑了进来,“快看看,还有救吗?”身体本就虚弱的皇甫坚寿,此刻几碗酒下肚,已经软绵绵的了。那名军中随行的医者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在梁衍的催促下,立马上前给皇甫坚寿把了把脉。“脉象虚浮,气若游丝……”这两句话一说,皇甫嵩脚下猛地一软,差点摔倒在地。皇帝没要他儿子的命,却被他给灌死了?他亲手杀了儿子?!一瞬间,皇甫嵩只觉眼前天旋地转的。赵野看着自己手中的圣旨,也有些傻眼。太尉应该不会怪他来的太慢吧?!“太尉……节哀。”赵野只能如此说道。皇甫嵩看了他一眼,缓缓跪坐在了案几边,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这个莫名其妙的动作,看的赵野非常的莫名其妙。重伤在身的儿子喝死了,难不成他也要效仿?就在这时,刚刚给皇甫坚寿细致检查了一遍的医者说道:“虽然伤势较重,但性命无虞,太尉大可放心。”皇甫嵩豁然抬头,目光震惊且复杂的看着医者,“那你刚刚为何说我儿死了?”医者有些茫然,他根本不知道刚刚他身边的这几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卑职……没有这么说过吧?”皇甫嵩的反应搞得医者都有些怀疑自己了,“卑职说的好像是气若游丝,脉象虚浮,我想太尉是误会了。”皇甫嵩抬手指了指医者,“下次,说话说清楚点,我儿还有救吗?”“有!”医者这一次非常清楚的说道,“如此伤势,少量饮酒并不碍事,今日只是喝得有些多了,下次适量便可。”“好,你抓紧问诊吧。”皇甫嵩心里的一颗石头,这一次算是彻彻底底的放了下来。他拱手对赵野说道,“赵中官多多担待,老夫方才失礼了。”赵野双手捧起圣旨,说道:“太尉忧子心切,我们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未将圣旨放在眼里这个事,回去该打的小报告,照样还得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皇甫嵩端端正正跪了下来,双手接过圣旨喊道,“臣皇甫嵩接旨。”“陛下让太尉多多修养,不必过于劳心。”赵野说道。“臣遵旨!”皇甫嵩道。赵野离开后,梁衍上前小声问道:“明公,陛下如何处置的此事?”“剥夺一切官爵,贬为庶人,我罚俸三年,长安军以后归士孙瑞与第五儁节制。”皇甫嵩合上圣旨,平静说道。梁衍微微仰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一下子神清气爽了。皇甫嵩的这些事情,整的他比皇甫嵩自己其实还要紧张。“还好,陛下的惩罚比明公您想的还要轻一些。”梁衍说道。皇甫嵩神色稍显凝重,“轻,并不一定是好事。这两个孽畜的性命,抵了我这两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功劳,战后若议及战败之罪,我恐怕少不了一个因私废公,致使万名将士因我而亡的罪过。”他看了一眼躺在那儿的皇甫坚寿和皇甫郦,“不过,承蒙陛下抬爱,这个交易很值。”梁衍被皇甫嵩这一番话给唬了个不轻,他摇着头说道:“陛下不会如此绝情的,一定是明公您想的太复杂了。”“绝情?陛下这可不是绝情,你这种老好人,以后还是少在朝堂上行走吧!”皇甫嵩说道,“陛下若是偏袒我,反而才容易出事。”“你安排人看着这两个孽畜,我去见见士孙瑞和第五儁。”“明公您亲自去见他们?”梁衍有些惊讶。儿子无碍,皇甫嵩一身轻松的说道,“他们是以后长安军的主帅,我亲自见一见,应有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