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冯亦程见过刺杀梁王之人,才能判断这人是否能留。冯亦程只带了春桃,和卢平一起冒雪到了后院柴房,可柴房内除了一摊血迹之外竟无人。凝视土泥地面拖移痕迹,冯亦程视线朝那堆扎放成堆的木柴望去:“侠士即得我冯家庇护,何以避而不见?”春桃心头一跳,下意识上前抬起手臂将冯亦程护在身后,满目戒备。冯亦程拍了拍春桃的手示意他放下,躲在柴堆后的男人既然被发现也没有藏着掖着,推开面前的柴火。靠坐其中的男人半张脸都是已经凝结的鲜血,越发衬得脸色惨白,他一身玄色衣衫,身受重伤虚弱无力,浑身却透着一股子狠戾气场。冯亦程表面不动声色,手却死死握紧了手炉。卢平救回来的这位刺客,竟然是将来太子身边的谋臣秦尚志,不过上辈子秦尚志得不到太子的信任,空有大才不得施展,郁郁而终!秦尚志上下打量了冯亦程一眼,冷笑:“大哥打算如何处置我这刺客,向梁王邀功?”“秦尚志!”卢平呵斥。他抬手示意卢平勿恼:“侠士如何知晓我是冯家大哥。”秦尚志低笑一声,露出带血的白牙,散漫靠坐:“能让卢平毕恭毕敬,必是镇国公府的主子。镇国公府女儿家皆是习武出身身体底子好,寒冬腊月一身薄棉衫便可御寒,如大哥这般以上等狐毛大氅加身的……怕只能是早年和国公爷战场受伤的大哥!”“侠士可否告知为何刺杀梁王?”冯亦程问。“梁王他不该死吗?!”秦尚志一双湛黑的眸子恨意滔天,如同黎明前草原燃烧的篝火足以燎原,“装出一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模样,背地里结党徇私,渎职贪墨,草菅人命!为逼我等为他效命竟杀我等妻儿家小,咳咳咳咳……”秦尚志说到激动处竟咳出鲜血,他紧紧捂着心口,抬头望着冯亦程冷笑渗人:“可怜你冯家满门忠骨,忠心的如大晋国的看门狗,不久之后,怕也会落得和我一样家破人亡的下场!”“你放肆!”春桃恼怒,“大哥休要听他疯言,还是让卢平护院将人扭送官府!”“听凭大哥吩咐!”卢平虽心有不忍,却也不能真的连累镇国公府。冯亦程听着秦尚志的话,内心如惊涛骇浪般震惊,原来……秦尚志此时就已经能预见到冯家的下场了么。想到记忆里,大燕国那位摄政王萧容衍对秦尚志的评价,冯亦程电光火石之间便已下定决心。他将手中手炉递给春桃,朝秦尚志方向走了两步。“大哥!”春桃不放心。谁料,冯亦程竟对秦尚志恭恭敬敬行跪拜大礼,秦尚志也似被惊着,不明白冯亦程这是要作什么,手紧紧攥着衣角。“大……大哥!”卢平不知所措。“先生既知我冯家忠骨,又预见我冯家困顿,敢请先生教我,冯家何以自救?”冯亦程神色坦**磊落,并未因为秦尚志的话恼火,反倒超乎寻常的镇定,仿佛对秦尚志的话早有所知。秦尚志如今为冯家所救,有恩不报非秦尚志作风,他抿了抿唇:“看大哥的反应,应已对此有所预见,倒不必秦某赘言!秦某只一句……想保全冯家,镇国公得退。”“冯家军的不败神话,已然被今上不喜!镇国公作风取直,取忠,与朝中佞臣积怨已久!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今上已容不下功高盖主的镇国公了。若此次……镇国公不退,冯家十七儿郎怕要尽损南疆。”秦尚志一字一句,正正应验了记忆里冯家十七二郎命丧南疆的结局。冯亦程抬眼看向秦尚志,打了一个寒战,今上?!记忆里,冯亦程从未想过今上会对冯家不喜,冯家世代忠烈,作风磊落,顶天立地,一身的浩然正气!正如秦尚志所言,冯家满门忠骨,忠如大晋国的看门狗!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手心收紧,一瞬抓住了脑中灵光。“多谢先生教我!”冯亦程又是一拜。春桃忙上前扶起冯亦程,只听冯亦程道:“平叔,好生安置秦先生。”卢平感激应声:“卢平领命!”冯亦程望着秦尚志:“若秦先生不弃,肯请先生……”“秦某养好伤就走!”秦尚志不等冯亦程说便匆匆打断了他的话,冯亦程的意图他明白,他抱拳,“大哥见谅,秦某此次冲昏头脑刺杀梁王,至众兄弟丧命依然悔恨不已,秦某此生志向在社稷朝堂,舍身碎骨定要阻断梁王登顶之路,绝不愿拘于后院。”秦尚志的志向何其远大,否则记忆里也不会入太子府。冯亦程也不欲挟恩强求,沉默片刻对秦尚志福身后道:“朝堂似海,先生如蛟,冯亦程在此祝先生尽如所期,蛟龙得水兴云作雨飞腾升天。”秦尚志似是意外冯亦程会说这番话,他紧捂心口强撑着起身,难得恭恭敬敬对冯亦程抱拳行了一礼。冯亦程颔首从春桃手中接过手炉,沿来时的路往回走。虽然,秦尚志不愿留下帮他,可秦尚志一席话已让他茅塞顿开。他想到记忆里母亲狱中自尽留下的那封《问皇帝书》,想到大都学子群情激愤声势浩大为冯家求公道的画面,想到梁王在府中头疼不已诉说无法为今上分忧的苦恼模样。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哪怕是手握至高权柄的今上也有怕的事情,怕人言!怕民愤!怕百年后落得残害忠良的名声!如今祖父生死未知……甚至已身死南疆,冯家退已不能退。不能退那他就更进一步,将冯家的名望推至鼎盛,让今上忌惮悠悠众口不敢对冯家出手。就算最后大晋国还是逃不过被大燕灭国的下场,盛名之下……但愿也能保全冯家。去清辉院请冯亦程的蒋嬷嬷,没想到会在路上碰到冯亦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大哥!”蒋嬷嬷福身行礼,“大长公主请您过去。”冯亦程抿了抿唇:“祖母可是有了什么打算?”蒋嬷嬷红着眼点头。冯亦程这才抬脚跟着蒋嬷嬷一起朝大长公主的长寿院走去,路上细细询问了他昨天走后祖母的情况。“大哥,你放心大长公主到底是先皇和先皇后的嫡女,能撑得住。”蒋嬷嬷给冯亦程撑着伞,忍不住红了眼睛,“倒是大哥还是个孩子……”说着话,两人就已经走到了长寿院,丫鬟替冯亦程打了帘,见冯亦程进去了蒋嬷嬷这才将里外的丫鬟全都打发了出去,这才进屋接过冯亦程已经解开的白狐狸毛大氅:“老奴在外面守着,大哥和你大长公主好好说说话。”隔着珠帘,冯亦程看到坐在炕上闭眼拨弄着佛珠的祖母,眼眶就红了。“祖母……”冯亦程轻唤了一声。大长公主张开眼,见冯亦程挑开珠帘进来,伸出手:“阿宝,来!”冯亦程依言走到大长公主面前,大长公主唇瓣嗫喏唤了几次气才红着眼问:“你告诉祖母,谁给你的消息竟比朝廷还要快一步。”“祖父临走前,孙子让之前祖父给我的两个暗卫随行保护祖父,其中一个拼了最后一口气回来给了孙子消息,说我冯家被祖父的副将刘焕章和朝中之人联手坑害!孙子没有实证不敢声张,悄悄安排把人厚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