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跪于他身侧,低声道:“大哥放心,我表哥说他让一乞丐将去了萧府门前,只言有信给管家,他亲眼见小乞丐把信送到了管家手里!那小乞丐也不知表哥身份。”陈庆生办事他放心,前生萧容衍帮他良多,这次……希望能偿还一二。听到太监高唱皇帝、皇后驾到,他忍住心底切齿之恨,扶着大长公主起身叩拜迎接。似乎是因为重伤卧榻的梁王已经大有起色,皇帝心情看起来格外愉悦。落座后他也跟着举杯,一双清亮灼灼的眸子……望着举杯同天下贺满口的仁义道德天下太平的皇帝,目光深沉。萧容衍见冯亦程看向大晋皇帝的沉着目光丝毫不带敬意,只觉有趣,垂眸想起临入宫赴宴前,管家给他看的那张八字纸条——宫宴埋伏,齐府有鬼。他举杯同大晋皇帝一起饮尽杯中酒,摩梭着酒杯,抬眼看向正朝他浅笑的齐王,报以微笑。八珍玉食、觥筹交错,悦耳丝竹中推杯换盏,鼓乐齐鸣,大殿内一派歌舞升平盛世繁华的景象,如此盛筵满天下恐也难再寻得。冯亦程坐在台下的舅舅董清平被同僚嘲笑眼角抓痕,称其惧内……再纵容妻室蛮横下去,恐怕怕妻室要成为下一个大燕姬后把持他们董家,给董清平带绿帽子了。萧容衍倒酒的手稍稍一顿,便不动声色将酒续上,端起酒杯……视线朝高阶之下看去。见萧容衍视线落在董清平身上那一刻,他不寒而栗,萧容衍是大燕姬后最小也是最疼爱的儿子。记得前生……十五年后旧貌翻新,大晋国败落大燕跻身强国之列。大燕、西凉南北两面夹击大晋国,他随梁王在西凉死战腾不出身,大晋只能向大燕求和。萧容衍称可以罢兵,不要割地不要赔付,只要大晋国将曾经言辞侮辱过姬后之人交出来即可,那些人的下场可想而知。董清平日常能言善道长袖善舞,倒还沉稳,可每逢喝多了酒便收不住的轻狂放纵。此时醉意上头,竟也侃侃而谈:“《通正燕史》有载,常在姬氏绝色妖娆,妲己狐媚所不能及,骊姬美貌所不能比,以色侍于肃王侧先得贵妃之位统领后宫,辗转重臣之间取皇后之尊母仪天下,地位无双权谋四海,史称——权后。我家婆姨宋氏,一根筋的直肠子,脾气是爆了些,可怎能和那种**的蛇蝎毒妇相比?!”说着,董清平打了个酒嗝看向冯亦程的母亲董氏:“你说是不是妹妹?!”他因董清平的话心惊肉跳,手心一紧下意识朝萧容衍看了眼,只见萧容衍唇角含笑饮尽杯中美酒,笑意冷冽不达眼底。不等董氏开口,他已经先一步道:“千夫所指唾骂不断,心如蛇蝎也好,妖媚惑主也罢,当时的姬后一介小小后妃,宫内无权前朝无势,携痴傻皇帝波谲云诡中求存,又将大燕推上霸主地位,其心智何其坚韧?”萧容衍抬眼幽邃高深的视线朝他看来,他故作不知只看董清平,手心已然是一层腻汗:“之所以被万人唾弃,不过是成王败寇,这么个无趣的道理还是舅舅教的,怎得舅舅今日吃多了酒便胡言乱语了?!”皇帝倚着身侧软枕,视线落在冯亦程的身上。“姬后牝鸡司晨,导致国运衰败!当年的一代雄主……现在还不是地处一隅,连国都大都城都让给了我们大晋,攀附我们大晋而活!你们说……是不是啊!”有人起哄笑道。同为女子,他对“牝鸡司晨”这四个字尤为痛恨,原本只为让萧容衍不要记恨舅舅出言维护姬后,眼下倒多出几分真心来。“人人皆说大燕姬后擅权专政蛇蝎心肠,可就是这样一个毒如蛇蝎的女人,把大燕从一个穷弱之国,变成了那时可与我大晋、西凉鼎立的强国。那时大燕朝政清、社稷明,文臣死谏武官死战。尔后大燕皇帝从痴傻中清醒,掌权,杀姬后……大燕人人皆称快,然随后大燕却进入极速衰落,落得攀附我大晋的下场,何其悲哉!”萧容衍垂眸斟满了酒,替他母亲饮尽一杯,以酬冯亦程这位知己。皇帝突然笑道:“姑母,您这嫡孙儿儿可是厉害得很啊!朕听说……那日忠勇侯府门前,一番言辞将忠勇侯逼得哑口无言还不信,今日算是见识了。”冯亦程起身,恭敬俯首,低眉顺眼立在坐席处。皇帝打量了冯亦程一眼,眯着眼像是在回忆,侧身问身边的大太监:“冯亦程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学得是……”大太监忙弯腰恭敬接上:“回陛下,白大哥说学得是保家卫国与千军万马浴血厮杀的本事!学得是宁马革裹尸粉身糜骨……也绝不能使我晋国百姓国君受辱的硬骨忠胆!”大长公主笑了笑道:“我这孙儿儿自小跟在国公爷身边,倒也养的些气势。”“微臣记得,镇国公府大哥也曾少入军旅随国公爷上过战场!这些话旁人家说不得,镇国公府那是绝对能说得!”李茂端着酒杯笑盈盈起身,似玩笑道,“这百年将门镇国公府冯家军儿郎女儿家皆能征善战,且从无败绩,立下盖世之功,可当真是把咱们大晋国的军功都给抢的一干二净,不给别人留一丝一毫啊!”李茂还真是时时都不忘记在皇帝面前给他们冯家上眼药。他当着他的面给镇国公府给冯家使绊子,如同将一把刀插入他的心口,让他顿时怒不可遏,一腔愤懑和愤怒如同烧开的沸水般沸腾,如何能忍?!他转头,脊背挺得笔直,直视高阶之下含笑举杯的左相李茂,面沉如水,冷冷开口:“原来左相的眼里就只有军功!我冯家百年将门不假,可左相听听我冯家在上英灵,临死之前哪一个是为军功权位舍命的?!左相去我冯家祠堂对着那数百牌位看一看,他们哪一个是因为在这繁华帝都争权夺利而亡的?!我冯家连十岁孩童亦在战场拼杀!全族男儿刀山火海,要的是军功吗?!我冯家要得是保境安民!要得是国泰民安!要得是大晋国祚昌盛绵长!”想起陈年往事,冯亦程心口绞痛,句句拔高,字字珠玑,一言一句都掷地有声,震耳发聩,响彻寰宇。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李茂脸色不甚好看,难堪又气愤立在那里。原本还在推杯换盏的纨绔,听闻冯亦程的话顿时也都感慨万分。镇国公府冯家乃是大晋国世家之首,可的冯家男儿不求祖荫庇护,十岁便已随镇国公沙场历练,他们却在这大都城花天酒地,无所建树。他眼中带泪,每说一个字都是血肉淋漓,五指并拢指向左相李茂,提高了声量:“若左相有保家卫国的风骨,愿世代舍命守我们大晋百姓,护我大晋江山!这军功……我冯家送于左相!冯家军……亦可改弦更张俯首听从左相号令!军功?!左相想要,拿去便是!我冯家日日夜夜所求,不过是我冯家男儿能全须全尾归来,仅此而已!”跟随有品阶在身的董氏坐在高阶之下的冯锦桐、冯锦稚、冯锦昭、冯锦华都红了眼,抬头望着高阶之上挺立如松柏的冯亦程,攥紧拳头。就连大长公主亦是双目含泪,哽咽难言。想起记忆里冯家男儿马革裹尸的结局,他痛得全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