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他今并无可与萧容衍抗衡的实力,亦没有这个自信在与他博弈较量中,护冯家毫发无伤。此时的冯家需要蛰伏,需要时间经营运筹,而非和人勾心斗角。既如此,那便不必将在此时,将彼此至于对立面。至少不要在冯家大难未平安渡过之前,就让这位大燕摄政王萧容衍认为……冯家愚忠晋国,哪怕仅剩女眷,亦要誓死拥护晋国,拥护林氏皇权。如此,心中尚存良善的萧容衍,才不会在今时今日便彻底至冯家于死地。萧容衍是绝顶聪明的人,故能将冯亦程话里的意思,且听得明明白白。他含笑倒了冯亦程面前那杯温凉的茶水,重新拎起炉上茶壶,替冯亦程斟了一杯:“依你的意思,是至于究竟最后谁问鼎江山,冯家并不在意。”冯亦程早已知他身份,话又说得如此明白,他也便不绕弯子了。他视线扫过拿杯热气蒸腾的茶水,眉目平和从容,言辞斩钉截铁:“亦程有幸生于镇国公府,少时随关雍崇老先生读过圣贤书,亦随祖父征战过沙场。虽愚钝,也知……唯有天下一统,方能还百姓万世太平。”他知道萧容衍有这样的雄心抱负,将来亦有这样的能耐。冯家不过是万古长时中的蜉蝣罢了,何必做那螳臂挡车的愚蠢之事。萧容衍心底震了震,眼底如藏了一泓幽远深泉,他才多大啊,竟能以如此沉静从容之态说出唯有天下一统,方能还百姓万世太平这样的话来?这些年萧容衍为了大燕四处奔走,西凉、大魏、大晋这三大强国的国君他都见过,他们雄踞一方每每说什么天下太平,却都参不透其中道理。就连他也是奔走列国多年之后,才有此悟。他一时间竟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位……看似性情温和却坚毅磊落的男子。是冯家巨变让他失了对晋国的忠心?还是他的心胸格局本就如此广大?想起这位大哥劝秦朗自请去世子位时,大破大立的胆识气魄!满江楼前料理那个庶子时,凌霜傲雪之姿!宫殿之上更是傲骨嶙嶙,满腔的爱民之心,通身正气浩然。萧容衍相信,冯亦程属后者。这冯亦程的通透和睿智,是可以模糊他年岁与性别的,与他相对而坐……萧容衍萌生的不是莫欺少年郎之感慨,而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与服气。如此年纪,便有如此胸心,如此大智,倘若再假以时日,他该是怎么样的人物?萧容衍不由想起自己的母亲,手指微微握紧了玉蝉。他从不轻看任何人,早先便觉得这位冯亦程手段了得,心胸城府更是了得。今日一茶,萧容衍对这位冯亦程已不仅仅只是刮目相看。他心口热血汹涌澎湃,若能得这样的人与他共匡大燕,何愁大燕不能王霸天下?萧容衍挺直腰脊,抬手行礼致敬,态度较之前更为郑重:“依冯大哥所说,虽是征战杀伐之言,亦有鸿儒悯世之仁心,萧某敬服……”冯亦程不敢托大,随之恭敬还礼。今日这些话,冯亦程说得十分郑重,算是给萧容衍透了一个底,冯家……只护大晋万民,不护林家皇权。城北土丘的折柳亭内,萧容衍目送冯亦程乘马车离开,心中感怀颇深。这位冯家大哥襟怀格局胜当世之人不知几筹。今日折柳亭一茶,萧容衍险些按耐不住想邀冯亦程入燕。可大燕如今,内乱未平,外患交迫,富饶山河大半尽失,曾经的帝都大都城都奉送于晋国,才得以保全存国。这样的国,他不知冯亦程这样有治世之心,亦有征战之能的人物,是否愿意屈尊啊。“主子,这位冯亦程果然知道了主子的身份,会不会……”萧容衍拢了拢大氅,眸中含笑道:“不会,收起这份担心吧!”这冯亦程能出手一救,便不会事后小人做派害他。原本今日这一叙,也不过是萧容衍想得知冯亦程救他之图谋而已。如今得知冯家大哥根本对他就无所图,心底倒隐隐生出几分失落。若有所图该多好,有所图……便有往来,有往来便能建立情谊。“起风了,回吧!”萧容衍开口。“主子,大都城今年因国公府大丧,怕元宵节也没有什么热闹可看了,不如……我们提前启程?”萧容衍属下试探询问。“嗯,回去收拾吧……”萧容衍缓缓开口,“等镇国公府冯家的葬礼结束,我们就启程。”摇摇晃晃的马车之上,冯亦程闭着眼思量着冯家日后,路该如何走他心中大致有轮廓。退而蛰伏,暗中蓄力。等冯家丧事一过,他、冯锦绣、冯锦桐三人各自分头,各自行事。而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利用秦尚志留下的这份南疆粮草经手人名单,让如今处在暗处不动的梁王动起来?梁王就如同藏在阴暗夹缝中伺机而动的毒蝎,去南疆之前料理不了梁王,他不安心。忠勇侯同梁王看着没有什么明面儿上的联系,可前世冯亦程跟在梁王身边,自然知道忠勇侯和刘焕章是都投了梁王门下的。如今忠勇侯秦德昭入狱,不知道梁王和杜知微着不着急啊……马车一到冯府后角门,春桃扶着冯亦程下了车,陈庆生见肖若海牵着马车离开,上前愧疚道:“大哥,都是小的把此事想得简单,办事不利,才让大哥受了那萧先生的纠缠,小的日后定当谨慎行事。”陈庆生是个聪明又有能耐的人,一次错能让他心生警惕很好,冯亦程也怕陈庆生矫枉过正。“不碍事!总归是他欠了我们人情,只是道谢罢了,谈不上纠缠!”冯亦程对陈庆生还是很满意的,“名册的事情你还是办的很好的。”“此事秦先生出力最多,小的不敢居功。”陈庆生十分恭谨。“明天开始,你便跟在三姑娘身边听从三姑娘的差遣,我会吩咐郝管家让你好好挑几个趁手的帮手。以后好好办事……争取早点儿和三姑娘回来!”冯亦程握了握春桃的手,“也好,让春桃有个好归宿!”春桃和陈庆生两人都闹了一个大脸红。春桃羞涩目光闪躲,反到瞧见了匆匆而来的佟嬷嬷。“大哥,佟嬷嬷来了……”“你先去吧!”他对陈庆生道。陈庆生这才恭敬退了下去。佟嬷嬷走至冯亦程面前行了礼才道:“大哥,清辉院里的嬷嬷来禀,清辉院那两位收拾了银钱细软,还有国公府房内的摆件儿,听厨房的王婆子说还要了好些腌肉干粮,看样子是准备要逃了。”冯卿玄母子俩一向趋利避害,此次信王回都城对冯家态度有目共睹,信王是嫡子……乃是最有可能问鼎至尊之位的人。而今日大长公主却率冯家诸人去宫门前逼杀信王,冯亦程是个聪明却又不那么聪明的人,自然要想办法逃,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没关系让他们走,动静最好闹大一点,让别人都知道是他们母子俩非要在冯家大丧当口走的。”他想了想又说,“这事交给我两位乳兄去办,他们刚到国公府,得指派他们做点儿什么才能立住。”佟嬷嬷当即就明白了冯亦程的意思,肖若海兄弟当初一个跟在董氏陪嫁大掌柜身边学如何搭理生意,一个跟着董氏陪嫁农庄总大庄头学理事,为的是将来成冯亦程最好用的左膀右臂,故而他们和冯家诸人少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