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从大殿内退出去后,皇帝身边侍奉的高德茂悄悄进来给皇帝换了一盏茶,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宸妃娘娘派人给陛下送了亲手做的玉蔻糕,陛下要尝尝吗?”“高德茂,你说大长公主那些个孙女儿,朕……要是让他嫁给梁王当正妃怎么样?”皇帝目光飘忽,似在问高德茂,又似在问自己。高德茂装傻笑了一声:“哎哟,那陛下可真是给了冯家天大的恩德啊!梁王殿下那可是陛下的皇子,谁能嫁给陛下的皇子那都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见皇帝眯了眯眼,高德茂突然话锋一转:“只是陛下,梁王殿下的侧妃都是陛下您实打实的抬举冯家,陛下是天子心存仁厚,念在冯家男儿皆亡的份儿上……给冯家体面成为梁王殿下的正妃。可老奴是个小人,心眼儿小,私心里啊……就觉得太过委屈陛下的龙子了。”皇帝视线朝高德茂看去,忍不住低笑一声:“你这拍马屁的功夫是越来越好了!”“老奴这都是肺腑之言!”高德茂对着皇帝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大理寺牢狱之中,常年潮湿阴暗处处泛着霉味。即便是白日里,不点灯也暗的不见天日。忠勇侯秦德昭盘腿坐于灯火灰暗的牢房之内,还算镇定。从龙之功自古不容易拿,从他计划搭上梁王而上信王这条船之前……他就明白,信王赢他荣耀,若信王输,他也会满盘皆输。秦德昭做事一向先为自己留后路,这次之所以无所畏惧敢一博,是忠勇侯府有保命的丹书铁券在。粮草运出大都城从他手中转交出去之前,至少明面儿上是上好的新粮,该灭口的他已经灭口,收尾干净。如今粮草有失,就算查下来他也只是一个失职之罪,祸不至牵全族。“冯大哥,忠勇侯人在这里,但探视时间不宜过长,还请冯大哥体谅一二。”狱卒哈着腰低声道。冯亦程乳兄肖若江上前,笑盈盈给狱卒递上银子:“请兄弟们喝茶。”“这可使不得!”狱卒连忙推辞,情真意切,“我等在这繁华帝都,皆受镇国公府儿郎守护,只恨不能报偿一二,如今怎可收大哥钱财?!不可不可!”秦德昭睁开带着红血丝的眼仁,见那摇曳烛火之下,取下斗篷黑帽的竟是五官清艳的冯亦程。他唇抿成一条直线。已经在这大理寺狱中待了一天一夜,秦德昭身上那藏青色的斜襟长衫虽然还算干净,可脸上到底已显出疲惫姿态。望着狱卒已然离开的背影,秦德昭低笑一声:“那狱卒……也是冯大哥收买的人心啊!”“这人心是冯家用命收买回来的,忠勇侯若愿舍命……这人心亦可归于忠勇侯,只可惜……”冯亦程抬手解开斗篷取下递给佟嬷嬷,手握素银雕花手炉立在狱门之前,“忠勇侯家风一向惜命,怕舍不得啊。”秦德昭脸色沉下来:“冯大哥屈尊来这牢狱之间,不会就是为了讽刺本候几句吧?”他深深看了秦德昭一言,朝背后伸手……肖若海将怀中名册拿出放入冯亦程手中,佟嬷嬷搬了一条长櫈,用帕子擦干净了扶着冯亦程坐下。肖若江打开随身携带的食盒,拿出笔墨锦帛,执笔跪坐于地。几人行事有条不紊,可秦德昭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难不成……这冯大哥是要来审他?!“沈西耀,九品钱粮官,于宣嘉十五年腊月初一,死于醉酒失足落水,年四十六……”冯亦程念出这个名字时,秦德昭手便下意识抓紧了衣裳,他死死盯住冯亦程,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肖若江手下写字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在冯亦程念完便已经在锦帛上书写完毕。“李三海,胶州粮草府谷管,于宣嘉十五年腊月初六,夜宿花楼,饮酒过多而亡,年三十八。”冯亦程每念一个名字,秦德昭的心就乱一分。尤其是冯亦程念的这些人,都是参与了分贪年前送往南疆粮草……且已经被他灭口的人。这些人,冯亦程都是这么知道的?!这本名册里,冯亦程只挑着里面已经死了的念完,果然见狱中秦德昭脸色大变。念完了那些死了的人,冯亦程合了名册问肖若江:“都记下了吗?”“都记下了!”肖若江说完,将锦帛拿起来递给冯亦程看。冯亦程看完又将锦帛递给肖若江,这才看向牢房里的秦德昭道:“今日一早,陛下下旨,追封我祖父为镇国王,我父为镇国公。刘焕章抄家灭族,信王及其子嗣贬为庶民不说,信王本人也要被流放永州永世不得回朝了……”秦德昭喉头翻滚,死死咬着后槽牙。“你说……我要是把这分名单交上去,陛下又会如何处置你?”冯亦程抖了抖手中的锦帛,眼底并无笑意,“梁王若知我今日来大理寺牢狱见过你后,便得到了这么一份名单,梁王又会不会着急杀人灭口啊?”秦德昭睁大了眼,他死都想不到冯亦程竟然知道背后还有梁王!梁王是信王的人,如今信王被贬为庶民流放,梁王肯定要想尽办法自保……秦德昭想起自己下令杀了李三海沈西耀等人时的情景,如果他是梁王……也是必要杀了知情人最多的人自保。“刘焕章远在南疆,是如何得知粮草有问题,以那不翼而飞的粮草做借口骗得南疆军内大乱?是否忠勇侯早已和刘焕章勾结?若如此……刘焕章是叛国?忠勇侯又该是什么罪过?若忠勇侯咬出梁王,梁王有该是怎么样的罪过?”冯亦程语调慢条斯理,却让恐惧如同涓涓细流一般,悄无声息游走至秦德昭四肢百骸。“或许我冯家儿郎的死,在陛下看来微不足道,甚至陛下盼着我冯家儿郎死绝,可大晋数十万锐士因你等私欲葬身南疆,以致大晋一代强者只能卑躬屈膝向西凉南燕求和,割地都是小事,大晋一旦认输大梁、戎狄便随时会扑上来,你说陛下心里恨不恨?”皇帝不满冯家,秦德昭心里清楚,正是因为清楚,他才敢在粮草上动手脚。可冯亦程的话没错,皇帝想让冯家死……可没想让这数十万将士陪着冯家死!秦德昭咬紧了牙,双眸通红看向冯亦程:“冯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秦某不明白。”“忠勇侯不明白不要紧,很快……梁王便会让你明白!”冯亦程也不欲同秦德昭废话,站起身将锦帛交于肖若江,命他将锦帛收进食盒里。“忠勇侯好自为之吧!”见冯亦程要走,秦德昭手心发紧,喊道:“冯大哥!”可冯亦程脚下步子未停,秦德昭心一慌,再不见刚才从容自若的镇定模样。他踉跄起身冲到门口,可只能看到冯亦程决绝离开的背影,那架势看起来是真的不想从他这里知道什么,或诈出什么来。秦德昭一时慌乱失措,双手紧紧抓住栏木,喊道:“冯亦程!我是秦朗的父亲,冯锦绣的公公!我若出事……你以为他们俩逃得开吗?!”这话果然让冯亦程脚下步子停下,他回头,灯火下忽明忽暗的幽沉深邃的让人看不到底:“所以啊,多亏忠勇侯夫人那么一闹,我冯家才费了那么大劲让他们搬出忠勇侯府!秦朗有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赞誉,再大义灭亲将这分名单交上去,有我祖母大长公主出面做保……秦朗也就是当之无愧的忠勇侯了。日后,我定会让我二妹好好谢谢忠勇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