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兄回去休息吧,十五送走祖母去皇家清庵之后,我们便要准备去南疆了。”他低声道。“送大哥回清辉院,属下便回。”肖若海坚持。他未阻拦,点了点头。肖若海立在清辉院不远处,目送冯亦程进了清辉院这才转身离开。冯亦程进门,春桃替他脱了大氅,低声说道:“大长公主刚才派蒋嬷嬷来,说是大哥晚上没有吃好,大长公主惦记着让人给大哥送来了羊乳红枣茶和点心。”他立在火炉前,伸手烤了烤火,余光扫过小几上放着的羊乳红枣茶和香气幽淡的梅花蒸糕,沉默片刻终究是让人撤了。刚才见的那个魏忠是祖母的人,冯亦程不打算用。卢平是冯家护卫队极得威望之人,得留给母亲。至于那暗卫队……三妹冯锦桐不日远行,身边虽说派了人,但出门在外身边武艺精湛非凡的高手越多,越能够保他万全。春杏挑了厚厚的毛毡帘子进来,俯身行礼后问:“大哥备水吗?”忙碌了这些日子,冯家诸人下葬,梁王也已入狱……他心中那股子劲儿一卸,整个人只觉疲乏不已。“备水吧。”春杏得了话,俯身出门安排丫鬟婆子们备水。那夜,冯亦程睡得极不踏实……他梦到了南疆战场之上,他的祖父、父亲、叔叔和弟弟们。梦到血流成渠,到处都是残肢断骸,到处都是血战拼杀的嘶吼声,武器碰撞处的火花就擦着他的眼仁而过,可他不敢眨眼。他一瞬不瞬看向远处苍穹之中那黑压压一片,数万利箭如铺天盖地的蝗虫带着破风的呼啸声极速而来,他踩着血土和成的泥水朝着那朝尸山之上不断砍杀敌贼的身影冲去:“爹爹!爹爹快跑!”他刚爬至爹爹身边,还未触碰到爹爹的铠甲,就听“咻咻”的声音从耳边而过,爹爹猛地转身以肉身将他护于怀中压倒,他耳边是利箭穿透铠甲入肉之声。他惊惧万分睁大了眼,看着面色铁青死死咬着牙的爹爹,用力抓紧了爹爹胸前护胸,泪如泉涌:“爹!爹爹!”“阿宝,爹爹曾想……等天下太平,带着你和娘娘还有阿瑜,游山水写诗赋,过过寻常人家最普通的日子!可爹爹要失信于你阿娘,也再无法护你了。”箭雨中,他望着爹爹英俊儒雅的脸上带着笑意,轻轻抬手抹去他脸上泪水:“爹爹的阿宝长大了,要替爹爹守好你阿娘,莫复仇,莫含恨,安稳余生,能活便好!”眼看着爹爹的身影如流沙随风而逝,他心中乱成一团,五内俱焚,慌乱伸手去抓……可什么也抓不到!“大哥!”闻声,他猛地回头,看到胞弟浑身是血立于尸山之下,他疯了般朝胞弟冲去:“阿瑜!阿瑜!”明知道,爹爹和弟弟早已身故。明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催人心肝,让人五内俱焚的梦,可他还是不愿意醒来!因为这里有他的亲人在!冯卿瑜满是鲜血的脸上露出懊悔的笑容,低声哽咽:“大哥,阿瑜答应得胜班师要为长兄奉上南疆最漂亮的鸽血石,阿瑜要食言了!”他一把抱住胞弟,闭上眼放声大哭:“大哥不要鸽血石!大哥不要!大哥只要阿瑜好好的!阿瑜……阿瑜!”“阿宝……”闻声,他回头:“祖父!”祖父身着平日里在家练功时的衣裳,如往常那般笑着冲他招手,眉目慈祥和蔼。他手中拽着弟弟的手陡然一空,面前再无弟弟身影,他喉咙发紧只能含泪一步一步朝祖父走去,悲痛欲绝跪于祖父面前,抱住祖父的腿放声痛哭:“祖父!祖父……”祖父弯腰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牵着他的手,苍老和蔼的声音徐徐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阿宝护住了妹妹,撑住了冯家……祖父甚是欣慰,祖父以阿宝为傲。”他死死咬着牙用力摇头,不……他做的不够好!他配不上让祖父为傲,他若能早一点振作,不把自己当做病秧子养着,能早一点从头恢复武功,便能与祖父他们并肩去南疆……说不定可以用他一死换冯家哪怕一二亲属平安。祖父笑得越发温润慈祥:“阿宝可知,祖父平生何愿啊?”“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祖父点了点头,声音里是饱经沧桑之后的慈悲柔肠:“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生逢乱世,百姓所求……无非太平二字。阿宝可愿继承祖父遗志,为这芸芸苍生尽一份力啊?”“冯家世代忠臣良将,光明磊落,一心为民,克己奉公,却落得主疑臣诛满门不存的下场,祖父……还要我护着大晋江山?”“阿宝以为,人活一世为何啊?”祖父温声询问。不等他回答,祖父的身影便在一片柔光之中涣散,他喉咙发紧伸手想要拉住祖父却抓了一个空。“祖父!祖父!”他心慌意乱大声呼喊着祖父,可空空****的峡谷之间只有他的回声。“长兄!长兄……”耳边传来冯锦桐的呼喊声,他猛地睁开眼。“长兄!”趴在床边的冯锦稚站起身。“长兄!”冯锦绣双眼通红,见长兄睁开眼眼泪一下就冲了出来,转头对外间喊道,“大伯母,长兄醒了!长兄真的醒了!”正在屏风外与洪大夫说话的董氏一听,拎着裙摆匆匆进了内间。冯锦绣忙擦了眼泪扯着冯锦桐和冯锦稚让开床边,董氏喉头翻滚,坐于床边抬手摸了摸冯亦程的额头:“不烧了!真的不烧了!真是谢天谢地!”“阿娘……”冯亦程沙哑的嗓音响起,董氏眼泪一下就绷不住掉了下来,用力攥住他的手,死死咬着下唇:“醒来就好!醒来就好!”“长兄,你已经睡了两天了!”冯锦桐道。两天……难怪浑身虚弱无力。“长兄你可吓死我们了!”冯锦稚声音哽咽。“是啊!”冯锦桐心中松了一口气,说话也轻快起来,“长兄突然发起高热,连黄太医和洪大夫都束手无策。还是那个萧先生听说后,说他家中兄长曾在母亲过世下葬后有如长兄一般的症状,洪大夫按照那位萧先生所说的方法施针,没想到这么有效,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长兄就醒了。”“家中上下都很担忧长兄,祖母在这里守了两天一夜,刚才被大伯母劝回去。”冯锦绣低声同冯亦程笑道,“小五、小六和小七也都是熬不住了刚才走,要知道长兄会醒来,他们一定赖在这里!”洪大夫给冯亦程诊了脉,长长呼出一口气:“无碍了!无碍了!有惊无险!将养两日便能好,这几日饮食清淡些,我再写几个药膳……”“辛苦洪大夫了!”春桃忙给洪大夫打珠帘送洪大夫从内间出来,写方子。春桃伺候冯亦程梳洗后用了点清粥,身上的渐渐有了力道。冯府上下得了冯亦程醒来的消息,先是大长公主、后是几位叔母妹妹都来看过,这才放心里去。冯锦绣同冯锦桐、冯锦稚,陪冯亦程围坐于火炉之前,说起日后之事。“如今梁王的案子牵扯上了南疆粮草案,忠勇侯府定然脱不开身,忠勇侯已死……秦朗回了候府,我打算十五送祖母去皇家庵堂清修后,便也回候府!”冯锦绣声音徐徐,“我同秦朗是夫妻,冯家丧事已了,该筹备起候府的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