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在太子还是齐王的时候,全渔就在太子身边伺候,可那些清贵人家的公子哥,或是贵女一向瞧不起太监!下面那些想法设法要巴结齐王的人,嘴里甜言蜜语一口一个爷的叫他,可哪个背后不骂他一句阉人?如同冯亦程这般出身的国公府嫡子,望着他的目光不似看着一个玩意儿,像看个人,眼神尊重而非谄媚,让全渔内心触动极大,总觉得在冯亦程注视之下他才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常人。尤其是后来,冯亦程一身铠甲为国征战大挫西凉南燕联军,更是让全渔对他敬佩不已,再想起镇国公府冯家数代忠烈之士,他虽低贱也有一腔未冷透的热血。所以,全渔也是头一次在没有收银子的情况下,愿意在太子跟前说一说冯亦程的好话。太子闭眼倚着马车内的团枕,心中对于放弃军功还是略有不甘,但听到全渔这么说……心里到底舒服了一点儿。很快马蹄声逼近,只听勒马的声音响起,太子便知冯亦程已经下马。“不知太子前来有失远迎了!”冯亦程态度恭敬,话说得漂亮却不谄媚,不卑不亢。“冯将军!”全渔笑着对冯亦程行礼,“还未恭喜冯将军连连告捷!”“多谢……”冯亦程浅浅颔首,没有居高临下亦无轻贱全渔之意。全渔只觉心情大好,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太子抬手掀开马车车帘,看向立在马车外英姿飒飒的冯亦程,含笑道:“我只是来看看,不是什么大事,怎好让冯大哥来迎?不过……冯大哥来了也好,陪孤沿荆河走一走。”要收服一个人为他所用,那便要施恩之后,让那个人心里明白他的好,让他知道他处境堪忧唯有依附他这个太子才能存活!太子含笑扶着全渔的手从马车上下来,视线扫过冯亦程带来的那一队人马……与接手冯亦程手中缰绳的冯锦稚,最终落在一身戎装风骨峻峭冯亦程身上。或许是冯亦程戎装的关系,莫名让太子想到了镇国王冯威霆和镇国公冯岐山,说来可笑,虽然他是皇子,可自小对这两人通身的杀伐威仪甚为惧怕,此时面对冯亦程不自觉少了几分来时的底气。冯亦程跟在离太子后半步的位置,陪太子在荆河边走。太子双手负在背后,沿河边而行思虑了一番,才缓缓停下脚步。跟在太子身后的冯亦程也停下,只见太子回头看了眼远处离他与冯亦程还有一段距离的护卫,开口:“来南疆之前,父皇曾经给过我一道密令,南疆战事结束冯大哥便不用跟着回大都城了,你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要我的命吗?”冯亦程说得十分坦然磊落,反到让太子心虚不已,他负在身后的手紧了紧,也不知方老他们出的主意好用不好用。“可孤是想保你的!”太子道。荆河水流湍急的声音很大,几乎要湮灭太子的话音。可冯亦程却抱拳对太子道:“太子于我有恩,我不能让太子为难!可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但还请太子留我的命到战事彻底平定之后!哪怕是战死沙场也算不负我冯家之名。”听到这个“恩”字,太子的耳朵动了动,不免想起冯家世代忠烈为国为民之心,他摇头:“孤虽不才,可却知我晋国眼下确实没有比冯大哥更为出色的将才!冯大哥不能死,孤哪怕拼了性命也会保你万全。”太子的话三分真,七分假……感情拿捏的相当有分寸,若是旁人怕都信了。可他一想起,曾经祖父便是被当今身上这样蒙骗,将一心的忠诚全交给了当今身上,却换来了一个身死南疆的儿孙不存的下场。如今的太子,和当年的陛下何其相似啊!冯亦程做不出热泪盈眶的样子,只能单膝跪下抱拳问太子:“可我怎能让殿下为难?”太子将冯亦程虚扶起来:“再为难,孤也必会护住冯大哥,不为别的……就只为大晋边民百姓!冯大哥可愿追随孤啊?”“殿下……”冯亦程抿了抿唇,开口道,“敢问殿下,殿下此生何志?”太子手心紧了紧,想起来之前秦尚志交代的话……秦尚志说,冯家这位大哥秉性风骨全然承袭冯家之风,生为民死殉国这六个字,便是冯家的家族使命,太子若想将冯亦程收为己用,便需要让冯亦程看到他的志向!秦尚志还提醒太子殿下不要忘记,在冯家葬礼上冯亦程念的那篇祭文,镇国王冯威霆的字是不渝,愿……还百姓以太平,建清平于人间,矢志不渝,至死方休。太子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望向冯亦程清冽平静的眸子,开口道:“孤之志,愿万民立身于太平盛世。”他沉默看向太子,猜测当初皇帝同祖父说那番话时,是否也如今天的太子一般表现的这样真诚毫无保留?“殿下可知,我祖父为何要将冯家满门男儿尽数带来南疆战场?”意料之外的,冯亦程并未同他表忠心,而是说了见不相干的事情,太子错愕之余脑子没有转过弯来便顺嘴应了声:“不知……”“当初陛下同我祖父说,志在天下,我祖父既然忠于陛下,为陛下之臣,自然要为陛下之志做图谋打算。陛下要这个天下,那么……晋国便不能没有能征善战的猛将!其他诸侯不愿意让自家子嗣上战场!祖父便让冯家男儿不论嫡庶全部出来历练,以为陛下将来要征战列国做准备!”太子心头震了震,他着实没有想到……冯威霆带冯家满门男儿上战场,做的竟是这个打算!“所以今日,冯亦程既然要效忠殿下,便需要问清楚殿下的志向,请殿下如实同我讲清楚,否则……若如同我祖父和陛下一般,我祖父不清楚陛下所想……只一根筋埋头做事,反到让陛下不喜,弄君疑臣。”太子认真望着冯亦程,冯亦程这话可谓说得十分大胆,若非是真得想要投效于他,如此大胆等同于斥责当今陛下的话,他怎么敢说出口?!自古以来,但凡有才能的人择主,怕都是害怕将来落得冯威霆那样的下场吧!冯亦程无子嗣缘,若投效他……此定然会忠心耿耿。此时,太子在心中打鼓,到底是如实告诉冯亦程他直想守住大晋这繁华,还是如秦尚志所言……向冯亦程展示他的“雄心大志”。太子没有着急回答,冯亦程便静静听着荆河流水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太子终于还是抬眼对冯亦程道:“父皇……错疑镇国王,孤不会错疑冯将军!自古明君贤臣乃是佳话,孤也希望百年之后,史官记载……孤与冯将军也能成就一段君臣佳话。”冯将军?太子改了称呼……便是告诉他,他没有把他当成冯家遗孤看,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倚重可以成就君臣佳话的臣子看。半晌,冯亦程郑重朝太子跪下,一叩首:“冯亦程愿为太子之志,肝脑涂地,刀山火海亦不退缩。”如此,冯亦程便算是正式投入太子门下。太子颇为激动,他弯腰又将冯亦程扶了起来:“不过,图天下太平,不可操之过急,还需徐徐图之,先平稳大晋为先啊!”冯亦程也并非真信太子志在天下。今日与太子荆河之行,不过是太子演给他看,他又演给太子看的一场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