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容衍派人来送马送信也没有遮掩行踪,想必也是不怕太子知道。他防备晋国皇室的事情萧容衍心里清楚,萧容衍身份特殊他也清楚,两人都有秘密被对方尽知,自然都要替对方掩饰一二。南燕都城,匡平。南燕皇帝慕容沛怀中抱着玉玺,见象征着大燕正统的玄鸟青雀旗由远及近,大燕明德皇帝十六匹黝黑骏马的车驾,于耀目晨光之中,声势浩大而来。慕容沛捧着玉玺的手颤抖着,带南燕皇族群臣跪于宫门前,将玉玺高举过头。当年姬后一死,大燕内乱,慕容沛趁机偷拿玉玺逃回大燕旧都匡平,推翻姬后新政,恢复旧治,得到了大燕老世族拥护,自此与大燕以天曲河为界自称南燕立国。此次大燕悍将谢荀杀入匡平,斩尽当年拥护慕容沛自立为王的老世族,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谢荀单枪匹马叩开皇宫正门,带来大燕九王爷慕容衍密令,称不日大燕皇帝将抵达匡平,若慕容沛不想皇族之血染红匡平城,便手捧玉玺亲自出宫门跪迎,如此……可保慕容沛全族平安。慕容沛自知大势已去,何能让还年幼的孩子们陪他一同葬身匡平?且回到大燕旧都自立为王恢复旧治以来,老世族倒是高兴了,可弄得民怨沸腾,百姓哪个不在背地里骂他昏君?罢了!罢了!他本就是肃王庶子,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享尽十数年人间富贵,又做了十数年世族傀儡,只要能保住他的幼子们活命,丢脸就丢脸吧!毕竟,自己的确不是正统。大燕明德十三年三月初三,南燕惠文皇帝慕容沛于大燕旧都匡平皇宫外,跪献玉玺,举表称降,结束大燕长达十九年的分裂。同日,南燕丞相林崇义自缢殉国,慕容沛封明都王,举家迁往边境明都。匡平皇宫内。大燕明德帝在萧容衍与老太监冯耀陪伴下,沿着儿时熟悉无比的宫墙走廊,在朝阳之下缓慢朝母亲曾在匡平的寝宫揽凤阁走去。冯耀是早年一直伺候在姬后身边的老人了,在明德帝慕容彧和萧容衍来之前,冯耀派人按照以前他对揽凤阁的记忆布置,重新收拾过揽凤阁了。清瘦修长的明德帝慕容彧刚走到揽凤阁宫门口,就见几片被风吹至门槛上的海棠花瓣,他俯身去捡,却下了冯耀一跳:“陛下!您要作什么吩咐老奴就是了!”“朕无碍,老叔莫慌。”慕容彧从披风中伸出棱骨分明的细长手指,捡了片海棠花瓣,缓缓直起身,笑着看向院中那棵被金色朝阳照得发亮的海棠树。“二十多年了,那棵阿娘亲手种下的海棠,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慕容彧与萧容衍如出一辙的幽深眸子,带着暖融融的笑意注视着那棵海棠树。明德帝慕容彧明明不过才三十七,正直壮年,却病态羸弱。慕容彧是闻名遐迩的美男子,眉目五官与姬后如出一辙,比女子还要惊艳耀目,让人不敢逼视。若非骨架高大修长,又是一身沉稳厚重的帝王气场,定会被人当做女扮男装的羸弱美人儿。萧容衍立于慕容彧身侧,瞳孔漆黑深幽,袖中手指摩梭着那枚玉蝉,慢条斯理开口:“我不大记得了……”当年姬后迁都大都城之时,萧容衍才两岁,自然是不记得旧都皇城的事情。萧容衍此时脑子里,都是为慕容彧寻良医之事。此次为减少大燕损失,萧容衍才出了让兄长长途跋涉秘赴匡平的主意,此次百姓得知大燕明德帝亲自前来,也的确如萧容衍所料那般夹道欢呼,纷纷高呼,盼大燕正统明德帝可以恢复姬后新政。可他实在没想到,兄长的身体竟然已经糟糕到了这个地步,一路车马吐血两次,晕厥六次。萧容衍心烦意乱,眉头紧皱。兄长的身体,已经耽误不得了。萧容衍想到了冯家那位姓洪的大夫,听说那位洪大夫是晋国太医院院判黄太医的师兄,医术高明……慕容彧笑着握住萧容衍的手,牵着他走近揽凤阁的宫门,在揽凤阁廊庑的柱子上找他们幼时比身量高低时所刻画的痕迹。“还在……”慕容彧弯腰手指摸着那些刻画痕迹,脑海中似是回想起曾经他们兄弟四人围在母亲身边嬉闹的画面,那时阿衍还是个流口水的小娃娃,总跟三弟闹成一团,可如今……四个兄弟,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陛下,您进去歇歇吧!”冯耀在一旁小声提醒,“虽已经三月,可这风还凉着呢。”慕容彧紧紧握着弟弟的手,直起身来,视线望着院中那棵海棠树,喉头轻微翻滚,道:“阿衍……哥哥想阿娘了。”冯耀突然听慕容彧说起姬后,眼眶一红,垂着眸子不再吭声。慕容彧病态白皙的脸上带着浅笑:“老叔,给朕和阿衍泡壶茶,一会儿……朕和阿衍就坐在海棠树下喝茶。”这揽凤阁虽然还是原来那个揽凤阁,但留有阿娘气息的,便只有那棵海棠树了。“好!”冯耀用衣袖沾了沾眼泪,“老奴给陛下和小主子拿个软垫垫在石凳上。”见冯耀已经垫好了垫子,萧容衍本想扶慕容彧过去坐下,慕容彧却拉着萧容衍的手立于原地不动。等冯耀离开,慕容彧才望着萧容衍道:“阿娘要是能看到你已经长大,且这么出色,阿娘一定会很欣慰。”慕容彧不想当再着老叔冯耀的面提起母亲,提起母亲老叔总是会很伤怀。“看到兄长身体好起来,阿娘会更高兴!”萧容衍说。慕容彧望着如今已经成熟,气度威严不凡的弟弟,笑着摆了摆手:“哥哥这身子,只是能拖一天是一天罢了!倒是你……如今已快而立之年,南燕失地已经收回,成家之事不能再耽搁下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次哥哥来是想问问你,孟尚书之女孟昭容才貌俱佳,你可有意?”“你我兄弟二人,曾经向阿娘灵位起誓,要收复大燕故土,完成阿娘天下一统的心愿。如今才刚刚收回南燕,大都城并未拿回来,晋国依旧虎视眈眈……”萧容衍眸色愈深,“大业未成,何敢言成家?”“大厦之材,非一丘之木,太平之功,非一人之略。”慕容彧脚下步子一顿,含笑的眸子凝望幼弟,低声道,“阿娘的宏愿是一条极为漫长,且艰难的路!或许需要几代人戮力同心才能达成!如今列国争雄,盘踞鼎立,哥哥同你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一统的那天,所以我们才要成家,留下子孙……留下后人,让他们去完成这样的伟业。阿衍……这条路关乎太多生民,得稳稳地走,急是不行的。”“这条路是艰难且险阻,我等因为难……便将此事留于后人去做,若是后代亦都如此想,何时才能真正的的天下太平啊……兄长?”萧容衍温润醇厚的嗓音徐徐,“曾有一人对阿衍说,唯有天下一统,方能还百姓万世太平,阿衍深以为然。”慕容彧瞳孔微微一动,此子竟有这样的见识?“如今,乱世风起云涌,列国只欲逐鹿争雄王霸一方!为各自利益,起战端引战火,百姓十不存一!”萧容衍望着兄长,俯身一拜,“阿衍有幸得母亲和兄长庇护教诲,生逢乱世,衣食无忧,读书立志,欲……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