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亦程神色冷清淡漠坐于董氏一侧,慢条斯理抿了口茶,没有开口的打算。族长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心中暗悔将房契交的早了,早知道等冯亦程答应了放人再给他们房契也不晚。事到如今,族长只能陪着笑脸:“世子,不论怎么说,咱们都是血脉相亲的同宗同族,一笔写不出两个冯字来!日后大都冯家回朔阳,定然有用得着宗族各家的地方是不是?宗族宗族……之所以是宗族,不就是同宗同族守望相助,互相扶持,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坐在族长下首的族老连忙搭腔:“是啊,而且那些孩子都是世子同一辈的堂兄弟,如今大都冯家已无男丁,将来不论大都冯家是招婿入赘也好,还是出嫁也罢,还是从宗族过继子嗣,总是需宗族兄弟帮扶撑腰的不是?再者……将来世子的堂兄弟们有了出息,争到功名,自然也会念着世子的好。”董氏冷笑,态度强硬:“各位族老还是莫要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扯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冯,两个字本就不是能一笔写出来的!要想让我儿帮忙,就先说清楚……宗族子弟都犯了何罪!总不能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算是宗族子弟杀人越货,我儿也得替他们担待。”冯亦程一直不开口,董氏又太强势,族长在大都冯家还从未有过如此待遇,脸色也沉了下来:“堂弟威霆与岐山刚走,董氏你便对宗族翻脸,就不怕堂弟和岐山魂魄不宁吗?”族长不提祖父冯威霆和父亲冯岐山还好,一提起,董氏心头怒火如同被浇了勺油,火焰猛地窜高,一双神色凌厉的吊尾凤眸朝族长的方向看去。“当日我冯家大丧,满门男儿尽数为国捐躯南疆,宗族却派冯歧云来,说什么父亲与岐山答应了要为宗族做这做那,逼得我们孤儿寡母散尽家财凑够了银子,冯歧云上香时……连上三次,父亲与岐山都不吃冯歧云的香火!那时……你们都不怕父亲与岐山魂魄不宁,我怕的什么?”提起此事,族老们各个脸色难看,视线闪躲。董氏内心愤愤不平,嘴上也不饶人:“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真真儿是写给朔阳冯氏宗族的!逼干净了银子不算,还真是难为你们……又能想到如何将我大都冯家物尽其用。”冯亦程听到母亲怒火中烧之语,垂眸掩住眼底笑意。族长被董氏一席话说得面色发烫,咬了咬牙,看向冯亦程,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道:“冯氏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堂兄弟们入狱……于世子的名声也不好!”“所以,镇国世子纵容宗族朔阳草菅人命的名声……就好听了?”冯亦程放下茶杯,声音徐徐,“强抢民女、打死良民,强夺大人祖产,底价强买店铺,逼死掌柜,为夺他人祖传秘药配方与官府勾结陷害他人,哪一件已不是宗族子嗣做下的?”有族老慌了神,昧着良心辩白:“这都是那些刁民胡言乱语,绝对没有的事情啊!”“那么,冯卿节为非作歹当街被我抓住,自报家门称背后有镇国世子撑腰也是我胡言乱语?”冯亦程冰凉入骨的视线朝族长的方向看去。冯卿节是族长的孙子。董氏一听朔阳冯家的子嗣作贱儿子名声,怒发冲冠,直接砸了手中的茶杯,蹭得站起身来:“秦嬷嬷!唤卢平带护院军过来,把这群白眼狼给我赶出去!”欺凌他们孤儿寡母,想要强占他们家产,董氏忍了!可是董氏不能忍旁人欺凌到他儿子头上,拿他儿子的名声……为他们为非作歹张目!一直以来,他都忍着忍着不愿意和宗族翻脸,今日……这脸必需得翻!他要让满大都城甚至是满天下都知道,大都城冯家与朔阳宗族今日起不共戴天!否则,儿子名声完了不说,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怕要以为冯家起了什么心思。自从冯家男儿尽数葬生南疆之后,阴谋祸事此起彼伏,冯家危如悬卵朝不保夕,早已经到了存亡绝续的关头。若非儿子殚精竭虑苦心经营,现在有没有冯家都是两说,他不指望宗族能够祸福与共,可也决不能让这群贪心不足欲壑难填的东西,拖儿子儿的后腿,污儿子名声。族长惊得站起身来:“岐云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想不想回朔阳?!你还认不认宗族?!”“如此宗族不认也罢!”冯亦程声音慢条斯理,站起身来抚了抚身上衣摆的褶皱,一副要走的姿态。“你站住!”族长气得全身发抖,“族里不过是需要你说一句话援手,你便做出这副姿态,你既然已经起誓不娶,百年之后难道你也不受族里香火了?”“香火?我祖父与父亲都不敢吃的香火,我又怎么敢?”冯亦程转过身来,冷清幽静的眸子深深望着族长,“族长还需记住,我不是普通人,我是大都城冯家镇国王的后人,秉承祖父遗志,国有战,民有难,身先士卒,舍身护民,生食百姓税赋养,死受百姓香火!何须宗族?”族老你看我我看你,望着风骨傲然的冯亦程,喉头翻滚,镇国世子,有品级有俸禄,且冯亦程还是能战善战之人,当初灭蜀之战便在百姓之间呼声极高。“族长,我们是来请世子帮忙的,怎能将事情弄得如此难看?”有族老想出来当和事佬,忙道,“世子,族长就是这个脾气,其实族长不是这个意思,冯氏宗族一向团结,我们想着……也不过是世子给周县令打声招呼的事情,这旁的勋贵人家也会这么帮宗族里的啊!”“朔阳之时,我以为我已经将话说清楚了,既然诸位族老今日都在,那我便再说一次。”冯亦程声音平和徐徐,“我已对朔阳百姓立誓,不论查出朔阳冯氏宗族哪一人,曾仗大都城冯家之威,欺凌百姓,一经核实,我必会请族长将其除族,并补偿被欺凌过的百姓,若族长不允不配为冯家子嗣之人除名宗族,我大都冯家举家自除宗族,从此与朔阳冯氏再无瓜葛!”冯亦程凉薄的视线扫过面露惊恐之色的族老们:“周县令那里我也已经打过招呼,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依律判罚,不得姑息!”“你……你……”族长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冯亦程。族老们都有子孙被关进大狱之中,听到这话怒不可遏。“镇国世子你身为冯家子嗣,不帮着宗族,竟然还如此坑害宗族!你还有没有良心?!”“良心?!”董氏双眸冷肃,“你们还是先问问宗族有没有良心吧!大都冯家对宗族已经是仁至义尽,宗族却贪得无厌得寸进尺!自己仗大都冯家之威欺凌百姓,污我儿名节,现在想让我儿相帮竟还口出恶言!我此生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卑鄙龌龊之人!有这样的宗族……简直是我大都冯家之耻!”董氏话音刚落,卢平就带着气势汹汹的护院军到了。卢平立在门口,绷着脸抱拳:“夫人!世子!”“阿娘莫生气。”冯亦程挽住董氏的手臂,望着各位族老开口,“话我已经放在这里,五月初一大都冯家众人回朔阳,若是族长并未将那些做作奸犯科违法乱纪之人除族!我便会告罪祖宗,敬告天地……大都冯家从此同朔阳宗族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