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周县令拜谢冯亦程时,卢平突然匆匆从正厅外进来,沿着正厅两侧挂幔帐的黑檀四柱后行至冯亦程身侧,单手掩唇压低了声音道:“大哥,沈姑娘最新送回来的消息,大梁夜袭晋国兵营,两国开战了。”冯亦程喝茶的动作一顿,抬起眸子朝卢平方向看去。“青竹带回来的消息,没说张端睿将军是如何应对的?”他亦是低声询问。“说张将军已经后退十里,旁的没有提。”卢平道。冯亦程点了点头,回首见众人都朝他的方向看来,他坐直了身子,不紧不慢开口道:“诸位,太子殿下送来消息,大梁与我晋国在春暮山开战。”此言一出,冯氏族人惊慌不已,议论纷纷。可太守和周县令,却已暗自揣摩起冯亦程在太子心中的分量,太子对冯亦程定然是十分倚重的,如此……他们必得好生侍奉好这位镇国世子才是。“南疆战事刚平,北方战事又起,如今朝廷腾不出手脚来料理朔阳匪患,想必日后这些匪徒只会更猖獗!故而……练兵剿匪之事,还请诸位多多上心,这是为民除害,更是为国除患!吾等必倾全力!”“必倾全力!”周县令第一个响应。随后冯氏族人也跟着纷纷嚷着必倾全力。宴会结束,郝管家代替冯亦程送了太守、周大人和冯氏族人。冯亦程人在拨云院坐在临窗软榻之前,手握沈青竹送回来的信件细看,信中所书与卢平同他说的几乎不相差,只是沈青竹的信更为详细一些,且在书信之中,沈青竹说他已经开始着手疏散百姓了。冯锦稚凑在冯亦程的跟前看完了信,眉头紧皱问冯亦程:“长兄,张端睿将军这一仗能赢吗?”冯亦程没吭声,半晌之后,挪开琉璃灯罩,将手中信纸点燃,幽蓝色的火光逐渐将信纸吞没,火光消散,看着那一封信烧成灰烬之后,他才开口:“怕是赢不了。”张端睿将军有才,但他顾及太多,如今晋国把兵力全都打没在了南疆,与大梁之战张端睿将军顾惜兵力,不敢全力出战。而大梁的主帅荀天章,此人用兵手法一向狠绝,不惧死对少兵卒,只要一个胜子。狭路相逢,敢死者胜。这就注定了,心有顾及的张端睿将军在荀天章的手中赢不了。冯锦稚听到这话,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即便是他心里知道只要张端睿将军胜不了,皇帝就该派长兄出征了,可是私心里他不愿意张端睿将军败。这个世上除了骨肉亲情之外,最难以切断的羁绊……便是同战同死之情!冯锦稚曾经同张端睿将军一同在南疆浴血奋战,情分自然不一般。“若是长兄出战,可否胜?”冯锦稚虚心求教。“荀天章此人,一向不在意兵卒性命,就拿此次暮春山试探来说,他早就料到了那些踏入暮春山的梁卒会死,可他根本不在意,用一队人的命……将他的猜测变成实证,如此买卖在荀天章看来划算得很!”冯亦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在桌面上敲着,“既然荀天章不在意兵卒性命,晋国要想胜……那便可将梁卒分儿杀之,有言说蚕食……此可谓蚕杀。”冯锦稚急急问道:“长兄可否向张端睿将军提个醒,告诉张段瑞将军与荀天章一仗应该怎么打?”冯亦程凝视还未盖上琉璃罩子的摇曳烛火,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意。”若是张端睿与大梁一战胜了,那他便不用前往春暮山。如此,朔阳练兵之事就能更能稳妥一些。“既然长兄也有此意,不如我去一趟春暮山,亲自告诉张段瑞将军!”冯锦稚跃跃欲试。冯亦程抬眼,对冯锦稚摇头:“你一出朔阳,便会有人禀报大都皇城,届时……不论是皇帝还是太子,都会以为你是我派去春暮山对冯家心存疑虑,必会耽搁我们练兵之事,影响大局。”冯锦稚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坐在那里没有吵闹。冯亦程让卢平派稳妥之人前往暮春山,设法见到张端睿将军,务必告知张端睿将军赢荀天章之法,留在春暮山……静观战况,若是战不胜,则提前协助沈青竹疏散百姓。朔阳冯亦程这里还算稳得住,可大都皇宫里接到大战的消息时,皇帝顿时头疼不已,他没有料到大梁竟然真的这么大胆,铁了心要和晋国开战。“卑鄙!卑鄙!”皇帝气得砸了手的茶盅。大殿内他见宫女跪了一地,各个抖如筛糠,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天子发怒他们谁触了霉头,一个不小心就丢了小命……太子闻讯赶入皇宫,听到皇帝在寝宫里叫骂,迟疑着不敢进去。还是小太监悄悄同高德茂说太子到了,高德茂忙迈着小碎步迎了出来:“太子殿下,您快点儿进去吧!”太子脚下步子不动,望着高德茂:“父皇……很生气吗?”“正是呢!战报传回来之前……燕沃新任太守和左相之子李明瑞的奏报先后送到,梁王殿下未处置好赈灾之事,激起民变,如今燕沃一地正等着陛下派兵镇压乱民!陛下本来就是一肚子的火,谁知道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这大梁与我晋国开战的消息便传来了!陛下能不生气吗?”太子手指动了动,看来派去的人事情办成了,他心中大喜。此次燕沃闹民乱,春暮山起战事,两件事正好赶在一起,依照父皇的个性,梁王必定会被迁怒。高德茂见太子眼底神色,似乎比刚来时要沉稳许多,眉目间不经意染上了喜意,忙道:“太子若是有了好的主意可赶紧告诉陛下吧,陛下头痛发作……又怒火不消,再这么下去,怕会出事啊!”太子清了清嗓子,开口:“公公莫急,让孤再想一想,力求稳妥。”太子脑子飞快转着,如今大梁与他们大晋已起战事,燕沃又生民乱,他们晋国缺兵!他想到了冯亦程,春暮山与大梁一战,或许需要冯亦程那样将帅之才统领,才能以少胜多。而燕沃……如今梁王已经办砸了,他去收拾烂摊子不论解决成什么样子,父皇都怪不到他的头上,且燕沃民乱造反的都是些贱民而已,和大梁锐士相比,应当相当容易解决。打定了主意,太子便随高德茂一同跨入正殿,规规矩矩同皇帝行礼:“儿臣,参见父皇。”“都是你举荐的好人选!”皇帝直接将奏本砸在太子面前,气得扶着额头来回在案几前走动。太子被吓得一哆嗦,连忙叩首:“父皇恕罪,儿子也不知道梁王会将事情办成这样,梁王是儿子举荐,如今出了事……儿子作为兄长自然要替弟弟收拾,儿臣扣请父皇,让儿臣亲自带兵前往燕沃,平息此次民乱。”看到太子真诚又惶恐的模样,再想想这儿子也是为了帮一把弟弟,到底是心底太纯良,皇帝闭了闭眼:“大梁起战事,燕沃民乱,都是刻不容缓之事,将驻守戎狄的兵力调回需要时日,大都城的守军带走……大都可就空了。”太子忙直起身道:“儿臣想同父皇举荐镇国世子,镇国世子乃是镇国王的嫡长孙,最擅长以少胜多之战,父皇可命人快马前去朔阳传旨,命镇国世子奔赴春暮山接替主帅位置,有镇国世子在……一定程度上便能震慑大梁!”皇帝紧紧咬着,头又开始抽痛,他抬手覆在额头之上,绕过案几在龙椅上坐下,闭上眼细细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