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听说冯锦稚回来直奔冯亦程这里,估摸着时间要紧事也说完了,这才带着婢女和给冯锦稚的见面礼来了拨云院。谁知,被冯亦程迎进了暖阁,一问才知道冯锦稚竟在冯亦程这里睡着了,冯亦程怕两人在里面说话吵到冯锦稚。崔氏听闻后,竟是沉默了片刻,心底实是羡慕冯家这样的兄妹情深。直到春桃给崔氏上了茶退下,崔氏才笑着对冯亦程开口:“不怕表哥笑话,我很是羡慕冯家上下如此齐心,要说……我们崔家也算是和睦了,至少我母亲知道,不论是嫡庶……一家子兄弟姐妹应当拧成一股绳,共同光耀门楣!可我爹的那些姨娘和庶兄弟,只知道在后院折腾,蝇营狗苟,争那针头线脑三瓜俩枣的!别说让我那些庶妹睡在我的屋里,就是多在院子里待会儿,我都怕又什么不干净的等着我。”崔氏说这话时有些伤怀,说完了才猛然回神,他回头朝着冯亦程看了眼,掩饰眸底红潮,低笑一声:“瞧我,本是艳羡表哥兄妹和睦,怎么说到这个了!”坐在琉璃灯盏旁的崔氏穿着一身藕粉色常服,只带了珍珠头饰,看起来温婉又恬静。冯亦程知道,此次崔氏跟着董长澜一同来朔阳,除了母亲生辰来替外祖母和舅舅送礼之外,也是想来让洪大夫帮忙看看,为何成亲一年多了还未曾有身孕。崔氏是冯亦程二舅母的娘家的亲侄女,与董长澜青梅竹马长大,且二舅母也视崔氏为亲生女儿,从未往董长澜房里送过女人,到现在也未曾给董长澜纳妾,可他还是没有身孕。正是因为如此,崔氏心里才越发觉得不安,半年前就开始背着家里长辈偷偷摸摸寻医问药,后来他听闻冯家有一位洪大夫是太医院院判黄太医的师兄,便想来试试。不想不巧……因为冯家二姑娘冯锦绣怀孕的关系,冯家将洪大夫留在了大都城照顾冯锦绣。冯亦程放下手中的甜瓷茶杯,手肘搭在小几上,也不藏着掖着,坦然直言道:“冯府有一位纪姑娘,虽然年轻但医术了得,你若愿意……可以让他替你诊诊脉。”崔氏一怔,他来后听说洪大夫在大都便未曾提起过此事,连董氏都不曾提过,冯亦程是如何知晓的?陡然被戳穿心中所想,崔氏脸上一热,耳朵都跟着红了,紧紧地攥着帕子,意外之余,露出几分女儿家的羞怯之态,咬了咬唇:“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冯亦程笑了笑道:“倒也没有,否则母亲会问的。不过我倒是觉得你太心急了,你和长澜成亲才不过一年多,想来外祖母和舅母也不会催你……”原本这些话,崔氏不应该和冯亦程说,可约莫是因为冯亦程年长于他,又是表哥,崔氏也就说了。“祖母和婆母倒是没有催促,可我听说锦绣妹妹刚嫁入秦府就有了身孕,我这就……心焦的不行!”崔氏揪着帕子,没好意思同冯亦程说的更透些。冯锦绣嫁入秦府回门当日受了重伤就被抬回冯府,就这样都有孕了,他和董长澜青梅竹马夫妻恩爱,董长澜别说妾室,连个通房都没有,日日歇在他那里他都没有身孕,这让他如何能不着急。“春桃,去请纪姑娘过来给小四诊诊脉。”冯亦程吩咐立在门口的春桃。崔氏知道冯亦程这是在借着四姑娘为他遮掩,心中感激不易:“多谢表哥……”等纪琅华来的间隙,崔氏同冯亦程说聊起他偶尔听董长澜提起登州军粮饷之事:“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听说,粮饷还能欠着的,说是南疆北疆之战国库损耗严重,皇帝又要重修白沃城的行宫,表哥你说说……这到底是修葺行宫重要,还是给将士的粮饷重要?公公为这事在家气得摔了好几套茶具了。”皇帝要修葺白沃城的行宫,冯亦程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皇帝拖欠给登州军的粮饷,冯亦程倒不觉得意外。“皇帝和朝廷大约是觉得南疆北疆已平,而登州军为的就是震慑戎狄,戎狄如今陷入内乱之中,登州军便没有那么重要了!”冯亦程声音里带着几不可察的微叹。“对!那个掌管粮饷发放的宁大人就是这么说的,说戎狄内乱南戎北戎搅成一锅粥,肯定顾不上来晋国边界骚扰,所以朝廷的意思是先紧着皇帝修行宫。”崔氏眉头紧皱。“戎狄本就是游牧民族,正是因为今年戎狄大乱,南戎北戎乱成一锅粥,冬粮储备肯定要出大问题。”冯亦程眉头紧皱,凝视着琉璃菱花八宝灯,“等今年秋季一到,恐会舍命大肆劫掠,边民百姓空要遭殃!”崔氏没想到冯亦程说的竟然与公公董清岳说的相差无几,忙点头:“正是,公公也是这般说的,所以连上三道折子请朝廷增派人手,那折子跟石沉大海似的了无音讯!”冯亦程视线挪向崔氏:“不够的军饷,舅舅可是补贴了?”崔氏颔首:“不过也是杯水车薪而已!”果然如此……倒不是说朝廷里缺乏有远见的官员,只是如今朝廷风气怪诞,奴颜媚上的奸佞之臣扶摇直上,忠言逆耳的直臣,在朝中逐渐被边缘化,尤其是祖父冯威霆去后,朝中敢直言不讳的诤臣便更少了,毕竟就连煊赫百年的大都城冯家都落得个险些满门被灭的下场,朝中百官谁能不自危?现下的朝廷……上至太子下至百官,无一不是顺着皇帝的心意行事。源洁流清,形端影直。皇帝这个上梁不正,下梁自然好不好到哪里去。皇帝自小卑微惯了,得势后便喜欢人捧着他崇敬他,而如祖父冯威霆这样千仞无枝,风骨傲岸,兵权在握,又能够对皇帝针砭时弊的耿直孤臣,皇帝势微时会忍着本性做出礼贤下士,聆听教诲的姿态。可一旦皇帝居高位久了,身边又都是溜须拍马奴颜媚上,会揣摩他心意的奸佞小人,祖父冯威霆便会如同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多时,蒙着面纱的纪琅华便虽春桃一同来了拨云院。纪琅华给冯锦稚诊过脉后,转头笑道:“没关系,四姑娘这是太累睡着了,并无大碍,还是大哥有事……需要将四姑娘唤醒?”“这几日小四辛苦,辛苦纪姑娘走着一趟不过是为了个心安!”冯亦程视线落在有些拘谨攥着帕子立在一旁的崔氏,又对纪琅华道,“这位是我的表弟妹,劳烦纪姑娘也给他诊诊脉,看看是是否因体寒不易有孕。”纪琅华也是个通透人儿,听冯亦程这么说,又见上房里没有婢女伺候,连春桃都被遣了岀去,立时就明白给冯锦稚请脉不过是个幌子,大哥请他过来是专程给大哥这位表弟妹诊脉的。“琅华或可一试。”纪琅华朝着崔氏的方向行礼。崔氏耳尖微红,在屏风外的圆桌前坐下,静静望着给他诊脉的纪琅华,紧张的手心都冒汗。见纪琅华皱起眉头,崔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纪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当?”“董少夫人曾经长时间用过含有麝香的香料?”纪琅华柔声问。只见崔氏脸色一白,点了点头。纪琅华看崔氏这样子,也不像是不知道久闻麝香不易有孕的模样,便知道这大概是后宅阴私一类之事,他也不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