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清岳眉头紧皱,垂下眸子,拇指和食指相互摩挲着,细细思索。见董清岳动摇,冯亦程起身对董清岳一拜:“要救晋国,需江山换血,皇权更迭至大能之手,方能救这溃烂糜臭的大晋国,舅舅曾在冯家军之中历练,当知冯家军建立之初衷乃是为民……平定内乱外战!护民安民这四个字……是冯家军建立的军魂!既然皇家如今视百姓为草芥,为一己私欲追求长生,肆意杀戮懵懂幼童!民为国之本,幼童才是一国将来!”四目相对,冯亦程黑白分明的眸子,眸色坚韧:“昏君误国害民,我等食晋国百姓赋税供养之人,难不成要置身事外吗?即便是舅舅以为太子尚可,但也当早作准备才是!如今……大燕借着北戎求助顺势出兵驻扎在北戎,尽得北戎天然牧场!舅舅也应当趁势……蚕食南戎,否则他日大燕一旦成事,我晋国将被大燕两面夹击,危矣!”董长澜听了冯亦程一番话,知道他这位表哥今日这是实实在在给他们家交了底,又因冯亦程目光长远而惊骇,视线看向神色镇定从容的冯亦程。“所以,朔阳的匪患……实则是你的人,你在朔阳练民为兵,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有兵可用?”董清岳看向自己的外甥,不安的调整了坐姿,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可是阿宝啊,推翻这林家皇权,晋国大乱……又有谁能坐上那个位置!造反容易……难得是长治久安,你又何敢保证,当你举事之后,没有对那至尊之位心存妄念之人浑水摸鱼,届时遭殃的还不是百姓?”“舅舅……阿宝所求,并非定晋国一国安宁,阿宝无一日敢忘冯家先辈宏愿,是还天下百姓万世太平,阿宝求得……是天下一统,求得是海晏河清,至死不渝!”冯亦程一番话陡然让董清岳想到了镇国王冯威霆……想到了镇国公冯岐山,眼眶陡然湿红。镇国王冯威霆的字是不渝。愿……还百姓以太平,建清平于人间,矢志不渝,至死方休。这是镇国王冯威霆取字的由来。冯家的胸襟和抱负,董清岳曾在冯家军中又如何能不懂?董清岳抬眸朝着冯亦程望去:“所以,冯家军留于南疆,是为了以备来日,朔阳练兵也是为了来日准备,如今……你想让舅舅做的,是把控南戎?为将来能和大燕抗衡。”冯亦程颔首:“长澜回登州应当同舅舅说过了,舅舅也知道今年南戎来势必会必往年更加凶猛!为百姓安危计,何不提前将百姓疏散,丢了城池便向皇帝求援便是了,阿宝倒觉得,舅舅不妨狮子大开口,用向皇帝讨来的银子……在南疆的天然马场之上,训练自家骑兵。”董长澜用手指用力扣了一下案几,抬眸望着董清岳:“父亲,儿子觉得……表哥此计可行。”“舅舅,即便是不为平定天下,为了能护住在你眼前的登州百姓,舅舅也当在秋收之后先让百姓撤离,否则一味听从皇命,等戎狄人进城遭殃的只能是百姓,皇帝远在千里之外不会受牵连不说,恐怕还会将罪责怪在舅舅头上,如同当初污蔑我祖父刚愎用军一般。”冯亦程对董清岳郑重道。董清岳一想到当初信王扣给镇国王冯威霆刚愎用军的污名,心头就有按耐不住的愤慨,点了点头:“阿宝说的疏散百姓之事,舅舅都知道了。”董清岳垂眸说完,抬起如炬双眸望着冯亦程,又问:“说说……你是打算如何蚕食南戎的。”舅舅这意思,便是同意了冯亦程的说法。“此次等南戎来袭,舅舅便退……上奏告知皇帝粮饷不够,将士无心卖命节节败退,向皇帝求粮草求银子,皇帝不给……就再退一城!丢城失地皇帝必会肉痛,等粮饷银子到位,舅舅便直扑打回去,派忠诚可靠之人,比如……长澜表弟,打入南戎腹地,于此同时舅舅可以向朝廷请奏,派兵驻扎南戎,训练骑兵,若是皇帝准……那便让长澜表弟长留南戎腹地,尽可能在朝廷派遣之人来之前,掌控全局,粮草补给只管向朝廷要就是了!”董长澜听明白了冯亦程的话,喉头翻滚着朝父亲董清岳望去。冯亦程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若是皇帝不准,长澜表弟就带兵留在南戎腹地自行练兵,时时与舅舅通信,以演练为名……军演,舅舅败退,接着再向朝廷要银两粮草就是了。”董长澜眉头紧皱:“表哥,可打入南戎腹地,后哥面粮草补来不及送来怎么办?”“戎狄人会劫掠我晋国百姓,难道我们就不能劫掠他们了吗?”冯亦程这话说的理所应当,“登州军可以俘虏南戎人,将他们便成可用之军,教他们如何耕种,私下开放互市,将南戎人……逐渐变成晋人!不论是戎狄也好……还是晋国也罢,百姓所求的不过是吃饱穿暖四个字!当年大燕姬后主政,之所以能快速灭小国收服其民,而无人反,其原因首要的便是让百姓吃饱穿暖了!这才是百姓甘愿俯首的因由!”“普通百姓活于世,最主要的便是食能果腹,使人不死,衣能蔽体,不受冻苦,而后才是识字、计较吃食好坏,计较衣衫布料毛皮是否上乘。这一点上,戎狄百姓……和我们晋国百姓是一样的!”冯亦程目光落在董长澜的身上,“这条路或许不好走,但却能得到戎狄百姓的拥护,若是我们如同大燕一般,我们也驻军于南戎,百姓必然会抵抗,因为……大燕是被北戎请去的,而我们……是打过去的!”董清岳长长呼出一口气,靠在背后隐囊之上,端起案几前的茶杯,轻轻拨着茶叶,深觉自己这外甥,有经天纬地之才。“舅舅,民心向背浩瀚之力,不可估量,地……要取!人心……也要!如此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免征伐杀戮。”冯亦程道。“长澜你怎么看?”董清岳抬眸看向长子,眸中亦是熠熠暗芒。董长澜是董清岳的嫡长子,自小便是董清岳抱在怀里一点一点教养着长大的,董清岳很想听听董长澜对此事的看法。“父亲,儿子以为……表哥所言十分在理!儿子率登州军前往南戎,后面一应事宜,可交给长茂来负责!儿子定会将此事办妥当!”董长澜朝着董清岳抱拳行礼,心中依然是热血澎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以前,在董长澜的心里,戎狄和晋国势不两立,可今日……听了冯亦程一席话,他茅塞顿开。这天下本不应分什么晋国、戎狄,若是戎狄百姓吃得饱……谁有愿意舍命来晋国抢夺。若是不止顾眼前利益,目光放长远,格局落在平定天下之上,教习戎狄人学会耕种,学会织布,学会识晋国文字……进来一统,戎狄便不会生乱。武将之家出身之人,谁人没有一颗随英明君主达成一统天下这样旷世伟业之雄心?只不过是晋国皇庭昏聩,武将如今也只能顾着明哲保身而已了。而冯亦程一番话,让人看到将来一统之希望,董长澜如何能不心潮澎湃?董长澜不免在心中感慨,此次幸亏是表哥来了,否则他怕是想不了这么多,也无法说服父亲,这让董长澜对他这位冯家表哥更是敬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