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太君之所以将此事拿出来同冯亦程说,是因昨夜董清岳同他说了冯亦程的志向。董老太君怕……以大长公主那个性子,若是真的由冯亦程亲手亡了林氏皇权,大长公主说不准就一条白绫,去向祖宗谢罪了。但若真如此,这得在冯亦程这孩子的心里留下多大的伤痛,尤其是这孩子又是个重情重义的,怕会成为这孩子一辈子的心结,会认为是他不孝害死了自己最亲的祖母。与其事后再去开解冯亦程,不如早早的和孩子说明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也有个防备。“孙儿明白!”冯亦程在董老太君怀里闷闷地点了点头,嘴上说着明白,心里却到现在也没有能拿出一个章程来,若是真的走到那一步,该如何同祖母说,如何劝慰祖母,他都没有想好。董老太君轻抚着冯亦程的脊背:“外祖母倒是想替你走一趟,去劝劝你祖母,可如此一来,你祖母更会心凉,觉着你这个他自小含在嘴里长大的孙儿和他疏远了,解铃还须系铃人,阿宝啊……你要懂得这个道理。”冯亦程不吭声,只在董老太君怀里点头。祖孙俩说了一会子贴心话,冯亦程这才伺候董老太君躺下。冯亦程刚从董老太君房里出来,就见董葶芸笑盈盈跨入院门,身后婢女还拎着个藤竹食盒。“表哥!”董葶芸笑着问,“祖母可是歇下了?”冯亦程颔首:“已经歇下了。”“那我就不进去打扰了,表哥可得空,我这儿有新酿的玫瑰葡萄酒,还有我姨娘做的莲花酥,表哥要不要尝尝?”董葶芸转身从婢女手中接过食盒,大有要同冯亦程坐坐的意思,视线不着痕迹看了眼规规矩矩立在冯亦程身后的春桃,有些拘谨笑着道,“还有点子事情和表哥说呢!”董葶芸没有去过大都冯家更没有到过登州,不知道冯家嫡庶相处的关系,可是在他们这种人家,嫡庶尊卑界限分明,他一个庶子……长辈在的时候和嫡子说几句话,嫡子碍着长辈的面子会应承几句。可若是私下里,嫡子一般都是瞧不上庶哥的,更遑论他这位表哥是曾经镇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嫡长,真正的天之骄子,如今更是国公之尊,董葶芸不知道自己冒然开口相邀,冯亦程会不会瞧不起他,会不会找个借口就走了,心里忐忑。冯亦程闻言,点了点头。董葶芸见冯亦程没有拒绝,也没有勉强的模样,笑容越发明丽欢快:“那不如,就去山水亭吧!那里景致极好!”春桃见状上前接过董葶芸手中的食盒,又退回冯亦程身后,跟着一同往山水轩走。山水亭,顾名思义,依山傍水,坐落在假山之上,一侧是碧波粼粼荷花盛开锦鲤追逐的湖水,一侧是青绿深翠的高树林立。春桃和董葶芸的贴身婢女将荷花酥和一碟子海棠酥,又将装着董葶珍酿的玫瑰葡萄酒的白玉酒壶拿了出来,摆上细长雕花的银筷子和酒杯。摆放妥当,春桃和董葶芸的婢女行礼退下。凉风习习,纱帐摇曳的山水亭内,董葶芸给冯亦程斟了一杯酒,笑道:“表哥来登州之前,可能都不知道有我这么个妹妹!”“来之前母亲已经同我说了。”冯亦程声音平和,又问,“不知表妹有何事要与我说?”董葶珍规规矩矩坐下,这才开口:“我姨娘无意间听到,罗姨娘的兄长同罗姨娘说,表姐身边那个春桃姑娘……对他有意,似乎想请罗姨娘和爹爹说一声,求表姐给个恩典,将春桃姑娘赐给罗姨娘的兄长做妾室。”冯亦程眸子一眯朝董葶芸看去,淡漠深沉的眸子明明平静似水,却无端端让董葶芸感觉到了极为强烈的压迫感。他坐下,有些拘谨揪了揪帕子:“我姨娘的意思,其实是想让我来给表姐提个醒,那罗姨娘的兄长不是个好人,沉溺烟花柳巷且还好赌!我姨娘是偷偷听到的,因为不受宠所以也不敢声张,又怕到时候害了春桃姑娘,惹得表姐和爹爹生了嫌隙,这才让我多事走一趟。”“舅舅不会糊涂至此,你多虑了。”垂着眸子的董葶芸听到冯亦程这话,似乎怕冯亦程不信,抬头认真朝着冯亦程望去:“表子,今日我来同表子说这么多,并非是想要挑拨离间,借表子的手作什么!我知道父亲或许不会同意,可万一要是罗姨娘用了什么龌龊手段呢?表子不得不防!”他咬了咬唇:“我是个庶女,庶女不比嫡女,不是从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即便是同一个爹爹生的,旁人也不会将庶女当回事儿,庶女么……将来要么是给旁人为妾,要么是为家中嫡子嫡女铺路的,是主母眼里可有可无的摆件儿,除了不能发卖之外,可以随意打骂发落!我有幸生在董家……母亲宽厚,祖母又怜惜我姨娘是个懦弱的将我养在身边!所以我打从心底里感激祖母和母亲,我不想祖母、父亲和母亲……因为罗姨娘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伤心,所以今日才斗胆和表哥说了这么多,还望表哥不要怪我多事才好!”董葶芸时时刻刻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身份,即便是被董老太君养在身边,他看着好像比妹妹董葶枝更活泛一些,可骨子里的自卑没有办法改。尤其是曾祖父那一辈儿,曾经有同一姨娘生出的两个庶女闹出过大事,险些害得怀有身孕的祖母一尸两命,当是祖母已经怀孕六个月身孕,生下两个死胎,也伤了身子无法再孕。当初祖父还在时,大伯父家的庶姐董葶芳降生时,祖父连喜都不让报,说等出了月子……让送到清庵去养着,后来还是祖母一力压了下来,说……到底是自家血脉。后来,董家庶子庶女降生不报喜,便成了不成文的规矩,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崔氏的母家费尽心力的将小崔氏嫁进来的因由之一。他记得小时候每年看到姑母董氏派人送年礼回来,总是没有他们庶子女的,他还为此难过了很久,后来才听姨娘说……姑母多年未回登州,并不知晓有他这个侄女。“你的孝心我不怀疑,有你在外祖母身边伺候,逗乐他老人家,他老人家才能快活些,这些我都听王嬷嬷说了。”冯亦程语声平和,“今日之事,你告知于我,情我承,一定记在心里。”董葶芸忙摆了摆手:“我这也是为了我们自家和睦,怎么敢让表哥承情,表哥这么说就是折煞我了!只要表哥信我不是为了挑拨离间就好!”冯亦程朝着守在假山之下的春桃看了眼,同董葶芸开口:“我只是信你的,即便是不信你……我也信外祖母的眼光,外祖母睿智,断不会将一个精于算计狼心狗肺之人养在身边。”董葶芸听到这话,眼眶子都红了。董葶芸之所以没有敢去找父亲说这件事,而是来找表哥,就是因为他说了……父亲或许都不会信,反倒会怀疑他是不是学会了庶女那套上不了台面的龌龊手段,意图栽赃陷害,没成想……表哥竟然信他。他忙点了点头:“表哥说的对,我若真的是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祖母定然不会养我在身边!我承认我心思深了些,可都是这些年防着罗姨娘暗害我姨娘炼就的,从无害人之心!父亲他……成日里忙着公务,对后宅之事一无所知,母亲因为担心后宅生乱会被父亲训斥,一味的压着不许报到父亲那里惹父亲心烦,那罗姨娘又惯会讨好母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