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葶芸像是开了闸一般,一口气说了好多,声音又突然嘎然而止,用帕子沾去眼泪朝冯亦程行礼:“对不住表哥,我平日里就话多,一开口就忍不住了。”“无妨。”冯亦程对于能在董老太君面前尽孝的董葶芸,有着多一份的宽容,一来心疼董家庶女艰难,二来也是谢他能让董老太君开怀。从山水亭出来,冯亦程扶着春桃的手往回走,问了春桃一句:“昨日在舅舅书房院门口,你可是见着外男了?”春桃没有瞒着冯亦程:“昨日好像是董府上的一位姨娘,带着兄长要去拜见董大人。”冯亦程侧头望着春桃问:“你看到那人什么模样了吗?”春桃一想到罗富贵看他时那轻挑放浪的眼神,心头就莫名恶心,皱着眉道:“又瘦又黑的,个头也不高,但看人的眼神,怎么瞧着都不像是个好人。”冯亦程点了点头:“以后你离那个罗姨娘的人远一点,记住你是镇国公的贴身侍婢,这个府上……除了外祖母、舅舅、舅母和长澜、容姐儿,还有他们身边你见过的贴身嬷嬷和贴身侍婢,旁人你可以一概不搭理!拿出你镇国公贴身侍婢的款儿而来!可明白了?”春桃不懂冯亦程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一想到自己是大哥的贴身侍婢,怎么找也不能短了他们大哥的气势,便挺直脊背表示自己听明白了:“大哥放心!奴婢记住了!”冯亦程被春桃挺胸的动作逗得一乐。申时刚过,崔氏、小崔氏和冯亦程,还有董长澜,正陪着董老太君说话,门外婆子突然匆匆进门说董清岳请大公子和表大哥去书房。冯亦程同董长澜对视一眼,不知是出了什么事。“阿宝这后日就要走了,老爷应当让阿宝多陪陪母亲才是啊!怎得又着急着把阿宝往书房叫!”崔氏皱眉道。崔氏话音刚落,就听吃完一块点心的董老太君道:“你们去吧!”董老太君接过王嬷嬷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端过热茶笑道:“有你舅母和弟媳陪着我说话就是了!去吧……别耽搁正事!”冯亦程起身朝着董老太君行礼后,才随董长澜一同出门前往董清岳的书房。董清岳之所以这么着急叫冯亦程和董长澜过来,是因有探子来报,大燕送亲的队伍在中途遭南戎伏击,且大燕送亲队伍已经派人前来登州军和安平大营求援,大燕来的求援兵此刻正在董府上。冯亦程看了眼董清岳挂在书房内的舆图,轻轻点了点探子来报大燕送亲队伍遇袭的地点,眉头紧皱:“大燕已经向晋国借道送亲,为何不走晋国与大梁边界靠近之地,穿春暮山直达戎狄,反而要绕这么大个圈子,从晋国和南戎相接之地过再到北戎,这不是……专程给南戎机会吗?”冯亦程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燕帝……或者是萧容衍为何和亲选了这么一条路,难不成是为了摸清楚晋国边界兵力,为来日吞下晋国做准备?可按照道理来说,如今大燕最应该探的并非晋国的兵力,大燕厚积薄发为一统天下做准备,按照地理位置,最先应该灭的当是魏国和西凉,在然后才是晋国,最后为大梁……断不会先灭晋国,让大燕处于四面夹击的状态。那就是想探南戎兵力,难不成……大燕是想要连南戎都吞下吗?冯亦程突然抬眸,难不成,大燕这是为了……脚踏实地绘制确切的地形图!董清岳手中端着茶杯,抬眸看着立在舆前的冯亦程和董长澜,道:“依你们的意思……救是不救?”“儿子觉得应该救,如今大燕质燕帝嫡子于晋,此次借道晋国亦是送上厚礼,也大有求晋国庇护的意思,若是此次父亲不救……两国邦交若是出了差错,怕是皇帝会将此事怪罪在父亲头上!”董长澜转过头望着董清岳道,“父亲若放心,就让儿子带兵前去吧!”坐在董清岳书房内的谋士也都颔首:“可以先将大燕的公主救回,再派人快马加鞭送折子去大都询问陛下应当如何处置,这也能让大燕和北戎欠我们晋国一个人情。”“阿宝的意思呢?”董清岳看着冯亦程,问道。“救!”冯亦程转过身,幽沉的目光看向董清岳,“不救……怎么知道大燕的目的何在,我带着冯家护卫军和长澜一同去。”兵贵神速,董清岳下令出城救,董长澜立刻前往军营点兵。冯亦程吩咐人去通知冯家护卫军换甲于董府门外等候,又回了董老太君院里让春桃去准备战甲,他简单同董老太君和崔氏小崔氏说了一声要出城救人,便回了房中,解开缠绕在身上的铁沙袋,让春桃换甲。董老太君一听说冯亦程要出城从戎狄人手中救人,整个人都坐不住了。虽说冯亦程南征北战都大胜而归,可是董老太君还是不放心,忙拄着拐杖被崔氏和小崔氏扶起身匆匆往外走。王嬷嬷忙打帘,董老太君刚从内室跨出来,就见一身银甲,正在系腕甲的冯亦程跨出房门。已西沉的橘色夕阳,映着冯亦程那一身寒气森然的战甲,每一步都是杀气凛凛,那是只有身经百战,浴血沙场无数次之人才有的凌厉杀气,明明内敛却锋芒毕露,让人惊心动魄。冯亦程这样的气魄,董老太君真真儿时头一次见,被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系好腕甲,正身朝董老太君的方向一拜,转身朝院外走去。小崔氏望着冯亦程的背影,下意识攥紧了董老太君的胳膊:“表哥……上战场原来,竟是这样的气魄。”董老太君回神,忙拄着拐杖朝外追了两步,对着冯亦程步伐带风的背影喊道:“阿宝!要小心啊!”卢平身着战甲,带着护卫军就在董府门外,立于马侧,见一身银甲手握射日弓的冯亦程带着前来求援的大燕士兵跨出董府大门,卢平立即上前:“大哥,冯家护卫军皆在此处!”“上马!城外同登州军汇合!”冯亦程疾步走下高阶,一跃上马,扯住缰绳一夹马肚飞奔了岀去。“冯家护卫军!上马!出城!”卢平高呼一声,翻身上马,紧追冯亦程而去。登州城门外,董长澜已清点一千人马,几乎与冯亦程一同出城,求援燕兵在前疾驰带路,一千登州军将士加冯家护卫军快马相随。西方山峦只剩下天际那一抹暮色,草原的天空星辰闪烁,静谧又神秘,而此时,靠近晋国和南戎边界上,萧容衍所带护卫与燕国送卫队,正在拼死同南戎精锐厮杀。大燕明诚公主的披红挂彩的婚车已被点燃,火苗高低乱窜,榆木被熏得焦黑,噼啪作响。黑暗如同吞人的野兽,已极快的速度占据多半天空。箭矢呼啸,金戈碰撞,杀声震天。南戎近三千锐士,对上大燕的送亲队伍,三百大燕亲兵已经死上过半,月拾带着萧容衍带来的暗卫拼死搏杀。月拾全身都是血,粘稠的血液沾粘在他的衣衫之上,沉重的连举剑都费劲,可他全凭强大的意志力坚持,妄图杀出一条血路来。戎狄三千锐士围困,包围圈不断在缩小,带火的箭矢从重盾之外飞来,直直插入明诚公主的车驾幔帘之上,极为细微的幽蓝火光从箭矢跌落下来,那圆圆一点带火的油,像是年迈的老人一点一点啃食着木质车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