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亦程也不等他答话,语声沉着自若:“何为君之德?曰……治国安民,心系天下!使百姓有瓦遮头,免饥冻之苦,使百姓能安居……更能安心!皇帝也好太子也罢,谁能做到?”秦尚志拳头紧紧攥着,起身对冯亦程长揖到地:“大哥所言秦某不敢苟同,君失德,秦某以为当匡正劝导,而并非更换君主,使百姓受离乱之苦。”秦尚志非但没有被冯亦程劝服,反倒想要劝服冯亦程:“大哥想想,镇国王若在世,是会反,还是会匡正?冯家世代忠骨,冯大哥怎能因私仇,坏冯家百年清誉。”“冯家人也好,冯家军也罢,建立之初衷,乃是为民平定内乱外战!为的……是护民安民这四个字!”冯亦程稳坐于秦尚志对面,抬起深眸望向他,目光平静坚韧,“冯家世代忠的,是民……而非君!君能安民,则冯家臣服于君,若君逼民欺民,则冯家舍身护民,万死不辞!”明明冯亦程的语声并不高亢,平静如潺潺流水,可在秦尚志的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汾平夜市也是热闹得很,一条街上全都是黄澄澄的灯笼,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繁荣又热闹。虽说这里的夜市比不上大都城夜里那般繁华,花楼欢声笑语,酒楼灯火通明,可这高高悬起的灯笼之下,到处都充满庶民的烟火气。带着面具的孩童围着捏糖人儿的小摊贩,那带头的胖丫头做出一副大人模样,嚷着让老爷爷多放些蜜糖,莫唬弄他们。刚刚做完苦力的汉子,脖子上搭着粗布帕子,从挂着半截青蓝布的茅草棚子里买了下酒菜,出来便直奔对面,茅草棚子上插着酒字旗的摊位,那摊位上灯明晃晃的,摆着大大小小酒坛子的摊位,老办将粗布汗巾往肩膀上一搭,接过汉子递来的酒壶,与汉子寒暄着。还有汉子牵着个手里举着串儿糖葫芦的小娃娃,从腰间摸出几个铜板递卖馄饨的妇,那妇人腰间围着半旧不新的青蓝色围裙,沾着面粉的手往围裙上蹭了蹭,接过铜板招呼着食客坐。烧茶的老汉,正在半人高的火炉旁忙碌,老汉的儿子正笑盈盈擦着掉了漆的小方桌,请来客落座。见萧容衍驻足在茶棚之外,那烧茶老汉的儿子忙从茅棚里小跑出来,哈着腰请萧容衍里面坐:“客是外来人吧!那可要尝尝咱们家的甜梅茶,我爹这手艺可是我们老王家的祖传下来的,在汾平可是极有名的!”萧容衍看了眼茶棚,点头。那烧茶老汉的儿子忙回头:“爹,来客了!甜梅茶两碗!”萧容衍落座,月拾也跟着萧容衍低头跟着进了这逼仄的茶棚,在萧容衍身旁坐下。谁知,热腾腾的茶盏刚端上来,便听到有人唤了一声萧先生。萧容衍笑着起身,朝任世杰拱手:“任先生……”任世杰笑着低头进了茶棚:“萧先生也知道这王记甜梅茶?”萧容衍、任世杰和月拾个头都高,立在这茶棚内都弯着腰,场面极为滑稽。“先坐吧!”萧容衍笑着对任世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随即对那烧茶老汉道,“再来一碗茶!”偶然相遇,任世杰与萧容衍倒是相谈甚欢,喝完茶亲自带着萧容衍在汾平夜市转了转,身后不远不近有人跟着,月拾早就发现了,可他们家主子却不让声张。“那位秦先生,的确是才智无双,只是心高气傲……又被方老压制,就算是有大才也无法施展。”任世杰一边同萧容衍往前走,一边笑着道,余光瞥见一直监视他的人跟上,又笑着给萧容衍指了指馄饨摊子,“这家馄饨可是汾平夜市中最有名的馄饨摊了!萧先生若是没有用过晚膳,倒是可以尝一尝。”萧容衍笑着摆手,两人沿湖而行,任世杰从卖鱼食的摊贩手中买了鱼食递给萧容衍,两人立在灯火璀璨的明湖木桥之上,这里视线广袤不宜藏人,即便是监视任世杰的人也只能躲在绿茵暗处无法靠近。这……便是汾平有名的明湖湖中桥。湖中桥灯火辉煌,夜里这么一照……湖中各色肥硕德鲤鱼游来游去,因汾平的太守夫人喜欢鲤鱼,太守下了令不许捕杀鲤鱼,抓住了可是要重罚的,这里也便成是了汾平一景。萧容衍眉头微紧,将手中端着德鱼食,洒下一把,垂眸看着湖中因争鱼饵的鲤鱼,随手将鱼食盒子递给月拾,接过月拾递来的帕子,一边垂眸擦手,一边听任世杰低语。任世杰用手指轻碾着鱼食,撒入湖中:“之前我曾试探过这位秦先生……”“你想引这位秦先生入燕?”萧容衍凝视湖中鲤鱼,慢条斯理问,“此人当真如此厉害?”“此人的确是大才!所以属下冒险也想试一试,想着若是能引这位秦先生入燕,为我大燕出力,也算是属下为大燕立了一功,但险些被秦尚志识**份,只能将此事按下不提,以免坏事。”任世杰惜才,只觉让秦尚志如此磋磨下去,可惜他一身的才华,他想了想,建议道:“主子若是能设计驯服此人,此人必能成为匡翼我大燕的能臣。”萧容衍垂眸将擦手的帕子递还月拾,不语。人才,大燕实在是太需要了,可这位秦先生……萧容衍虽然接触不多,也知道此人对母国情义深重,是绝不会背叛母国前往大燕,为燕国出力对付晋国的。但凡有大能之人,都有自己的傲骨气节,这位秦尚志秦先生亦是如此,否则……他应当早入冯家门下。萧容衍还记得大都城,冯亦程在城外送秦尚志之事,虽然当时相距甚远,他不知道冯亦程同秦尚志说了些什么,可萧容衍能看到秦尚志那情绪激昂的模样,他相信……秦尚志当是是有跟随冯亦程之心的。至于后来,秦尚志为什么又选择了太子,萧容衍便不得而知了。“燕廷的君臣之义,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设计诓来的,怕是不能让人心甘情愿为燕廷出力,罢了!你的安危最为要紧,不必为了一个秦尚志,让你陷入困境。”萧容衍转头望着任世杰,“你这一路走的艰难,我心中有数,如今晋国朝廷已然乱成一锅粥,你自保便是。”“那属下便祝我大燕早日夺回大都,一统天下。”任世杰在此处不好同萧容衍行礼,可眸色之中都是恭敬和坚定。萧容衍笑着拍了拍任世杰的肩膀:“太子身边多加小心。”任世杰点头。这个暗桩,萧容衍在太子身边埋了很久,在他人还未来大都之前便已经插进去了,任世杰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是多少人拿命给任世杰把路铺出来的。这些年,萧容衍能不用任世杰便不用,是为了他的安全,也是为了他有朝一日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如今,燕国虽然求才若渴,可没有到求不到大才便会亡国的地步,大才和任世杰的安危相比,萧容衍必定会选任世杰。任世杰在夜市遇到萧容衍之事,不到一个时辰便传到了太子的耳中。但太子并未将此事当回事儿,萧容衍原本就说了要去夜市看看,碰到多年未曾返乡……想要看看家乡风貌的任世杰,也不足为奇。太子又听说萧容衍在汾平夜市转了转,便带着护卫回登州去了,便也就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