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烛苗摇曳的大殿内,已经醒来的皇帝目眦欲裂,双眸充血,吃力地抬手指着大殿之外,急促喘息着,胸口发出憋闷的呼哧痰鸣声,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怎么能相信,被自己疼爱着长大的嫡子信王,竟然想要弑父杀兄篡位!他怎么能相信,当初为了他……连子孙根都没有了的闲王会谋反?是了……是了!闲王独女腹中怀了天家骨肉,所以闲王也动了这份心思,想要他们林家的江山!皇帝一张脸憋得发紫,凹陷下去的两颊和眼窝,在摇曳灯火映衬下显得有些瘆人。“父皇!父皇!”太子膝行跪在皇帝身边,眼泪不住的流,“父皇你要保重啊!”大长公主搁着雕花隔扇朝外看了眼,便拄着拐杖朝内室走来,高德茂连忙命战战兢兢的小太监将两侧帷幔撩起,挂在金制的缠枝铜钩上,又拉开明黄色纱帐。见大长公主拄着拐杖进来,皇帝瞳仁颤了颤,想开口说话,又扶着心口咳嗽了起来,目光直直盯着大长公主。太子连忙接过高德茂递过来的唾壶,膝行靠近皇帝:“父皇!”皇帝摆了摆手,用手肘撑着床,缓缓靠在隐囊上,急促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陛下!”大长公主对皇帝略略颔首。皇帝镇定下来,真心对大长公主道谢:“姑母……辛苦姑母这些日子守着朕!”“陛下放心,冯亦程已经去带安平大营将士前来救驾,陛下安心!冯家世代守护我晋国江山,哪怕仅剩一人也会舍生忘死护陛下和太子殿下周全。”大长公主垂着眸子,又朝着皇帝微微欠身。皇帝望着帐子旁缀着的香囊,抿了抿唇。冯家……世代守护晋国江山的冯家。莫名的,皇帝想起冯威霆,想起冯岐山。甚至,想起他儿时见到过的……冯威霆的父亲。那时他不过六岁,冯家军东征凯旋,那位满头银丝,戎装骑于高马之上的苍老男子威严显赫,就是二皇兄同他所讲述的英雄的威武样子。数百年来,镇国公府就像是一把擎天重剑,历经风霜却仍屹立不倒,威名天下皆知。皇帝身侧拳头紧了紧,若是此次……冯亦程真的能如此忠心,带兵救他和太子。那么,皇帝愿意给冯家留一条活路,就让冯亦程好好的效忠太子。大殿之外,兵甲与佩剑碰撞的声音和惨叫,从大殿之外传来,声越逼越近,大殿内寂静无声,人人胆战心惊。范余淮且战且退,闲王、梁王被护于重盾之中,在重盾兵“呼哈”声中,稳扎稳打,冒雨一步一步往台阶上逼。身配重甲的闲王似乎是怕梁王性子孬,看到这血流成河残肢断骸的场面会吓到腿软,一手扯着梁王的手臂,一手持剑,抬脚往台阶上走,眼看着离宫殿正门越来越近,闲王眸中胜券在握的目光执着到近乎疯狂:“快!就在眼前了!”就在眼前……他会一跃成为国丈,等到女儿诞下皇子,他就杀了梁王,这天下便是他柳家的天下了。闲王满脑子都是柳家日后荣耀,脚下没注意踩上一条断臂,脚下打滑,却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稳稳扶住。闲王诧异回头看着自己身旁的梁王。梁王低垂着眸子,声音沉稳又镇定,那样子不畏惧,也不惶恐:“岳父小心……”不等闲王细思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感,后方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闲王猛然回头。冯亦程骑于骏马之上,做急先锋快马疾驰,马踏南都叛军雨中一跃而起,雨水顺着骏马鬃毛哗啦啦往下掉。他咬紧牙关,如鹰隼般锐利沉着的目光瞄准表情错愕的闲王,稳住,手臂绷紧,搭箭搭弓,拼尽全力,弓身吱呀作响。梁王只看到大雨中,那一身银甲的男子坐下骏马一跃而起,陡然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来不及惊呼出声……箭矢穿雨破空而来,快到梁王只感觉耳边一阵罡风刮过,闲王被一股子力量带得整个人陡然朝后倒去。梁王回头朝闲王看去,只见倒地不起的闲王睁大了眼,大雨中紧紧捂着颈脖,鲜血簌簌往外毛,一张嘴鲜血就不断往外涌。“闲王!”“王爷!”“闲王!”护在闲王身边的南都军将领惊呼,突然失去主心骨,方寸大乱,军心涣散。南都王将军见状,面无人色,知道此次兵败,他们怕是要陪上全族了。他一把将儿子小王将军扯到身边来,高呼:“快!保护王爷!保护王爷!”安平大营两万士气澎湃的将士如同黑色潮水,从南都军后方涌来,加入混战之中,与巡防营和禁军两面夹击,南都军顿时大乱,心生惧意,顾此失彼,战败就在眼前。梁王脸色顿时惨白,手心紧紧攥着衣摆,知道闲王一死……南都军必然方寸大乱!冯亦程坐下骏马稳稳在高阶之上落下,他扯住缰绳,骏马扬蹄嘶鸣,踢翻了一众举着长枪的南都军,急速朝高阶之上冲……捂着一只眼睛的范余淮,看到那雨中银甲冷戾的身影将射日弓夸在身后,弯腰从一叛军手中夺过长枪。范余淮睁大了眼,顿时热血沸腾,激昂喊道:“镇国公!是镇国公带着安平大营的兄弟们来了!”范余淮咬紧了牙扯下头上的系带,缠住一只眼睛,拔剑高呼:“兄弟们!镇国公带着两万安平大营的兄弟来了!我众敌寡,此战必胜!兄弟们……杀啊!”看到冯亦程快马飞驰而来的那一瞬,巡防营和禁军也看到了希望!像是有无数力量从且战且退的巡防营和禁军将士脚底涌上来,陡生剽悍赴死也要杀他个片甲不留的决心。“兄弟们!杀啊!宰了这群狗日的南都叛军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杀啊!”“来啊!狗日的南都军,让你尝尝爷爷的刀有多硬!”大殿之内,皇帝也听到了外面喊镇国公到了的声音,也听到了将士们激昂战意十足的骂声。忍不住用手肘撑起自己的身子,往紧闭的窗外望去,可是他只能看到一些虚虚实实的影子,只能听到越发激烈的喊杀声。趴在门缝往外看的全渔看到冯亦程,激动地哭出来,转头几乎声嘶力竭喊道:“镇国公来了!镇国公来救驾了!陛下……殿下!是镇国公来救驾了!”皇帝深吸一口气,心跳速度极快,眉目间难见露出喜意。跪在皇帝床边的太子脊背挺直,高兴喊道:“父皇!镇国公来了!是镇国公来了!”大长公主拄着拐杖上前两步,走至窗前,想要透过窗缝往外看,却又担心看到自家孙儿受伤,只能快速拨动着手中佛珠,祈求上天保佑孙儿平安无事,哪怕让他折寿十年、二十年,即刻死去也好!冯亦程骏马疾驰目光直直锁定闲王和梁王的方向,隔着雨帘梁王对上冯亦程锋芒毕露的沉稳目光,思绪飞快……眼前,梁王只有两条路选,要么……他捡起闲王的刀,拼死一搏,说不定还有机会能够登上宝座。要么,他现在一如既往认怂装弱,向父皇求饶,就说是闲王胁迫他的,他原以为闲王是要进宫救驾,谁知道闲王杀了信王之后,突然说信王杀了父皇和太子。梁王装了一辈子懦弱,此次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他视线隔着睫毛成线往下掉落的雨水……落在闲王手边那把宝剑上,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正要去拿那把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