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平眉头紧皱:“若是救王秋鹭出来,又将人交给李明瑞……李明瑞保不齐会利用这个王秋鹭对大哥和冯家不利!”毕竟他们家大哥今日去狱中见过王江海和王秋鹭,若让李明瑞救出王秋鹭……还让李明瑞安顿此人,将来有朝一日,李明瑞称是他们家大哥背着太子殿下命他救出这个谋逆反贼,又胁迫王秋鹭……将闲王谋反之事也扣在大哥头上怎么办?“我同王秋鹭说的很清楚,他若是记得清楚谁是主子,他就能活,他若叛主……便送他去见他父亲,想来也算是对得起四叔了!”冯亦程眸色冷肃,“平叔放心,我敢放手让李明瑞去做,就能拿得住李明瑞。”卢平陡然想起当初,冯亦程让他打折了左相李茂幼子李明堂腿的事,咬了咬牙应声,他们家大哥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做事总会留后手,他不必过分忧心。卢平应声称是,离开了清辉院。冯锦稚还有些茫然,但见冯亦程已经面露疲态,耐住性子硬是没有追问,眉目间是不符年龄的沉重忧愁,柔声让冯亦程好好歇息,便退了出去。连春桃都觉得意外,他替冯亦程摆了个热帕子擦手:“这四姑娘这次竟然能忍住心性,没有一问到底。”“小四总会长大。”冯亦程倚着隐囊,擦了擦手,揣着多年用惯了的镂银手炉,倒是生出几分亲切之感。“这个时辰应当不会再有事了,奴婢备水伺候大哥歇下吧!”春桃心疼道,“大哥就要回朔阳了,总得将自己这气色养的再好些,夫人见了才不会太过心疼。”冯亦程点了点头,知道春桃这是在劝他今夜不要再看书了。伺候冯亦程盥洗了一番躺下,春桃放下床帐,又从将挂在鎏金铜钩上的翠锦垂帷放下,细心检查了窗棂,免得冷风从窗缝窜进来扑了他们家大哥。灭了灯,春桃小心翼翼退出上房去打热水盥洗,再回来守夜。春桃刚走不过片刻,两扇门发出轻响,软底履靴踏入屋子里时,冯亦程就睁开了眼。他装作不知道,抬手轻轻挑开床帐,从未拉严实的翠锦垂帷缝隙里,看到只亮着一盏灯的外间纱屏后,隐约多了一个人影。“冯亦程,你可睡了?”那人影就立在纱屏之后,低低唤了一声。冯亦程惊得撩开床幔,原想撑起身子,却碰到了那伤了的胳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多日不见,冯亦程气色虽说比那日刚刚中箭时好了不少,可脸色还是苍白的厉害。“你怎么又夜里闯进来?”“连着几日登门,都被你半睡半醒为由拒之门外,只能行此法了。”“暗卫又让月拾给调开了?”“嗯,月拾调开了……”“也不知道月拾能带着冯家的暗卫兜多久,一会儿若是来不及了,可能还需要你身边那个小婢女帮帮忙。”说着,萧容衍又从心口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冯亦程手心里:“今天小阿沥给你送来的那一匣子秘药,是燕国皇室的宝贝,让洪大夫看一看,若是对症的话……可以用,对你的伤大有裨益!这个……是最新送到的鲛人脂,以后我每隔半个月给你送一次,新伤痊愈之后不会留疤。”冯亦程轻轻攥住手心里的小瓷罐子:“这东西如此珍贵,从大燕送来晋国想必也麻烦,辛苦了。”“你的小婢女回来了。”萧容衍眼底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低声道,“你可想好了,此次又该如何糊弄你的小婢女。”他掌心里全都是汗,听到开门声莫名有些心虚,低声唤道:“春桃……”“哎!”春桃听到冯亦程唤他,忙将外间的灯盏端起来,迈着小碎步撩起垂帷朝内室走来。当春桃看清楚他们家大哥床边立着个男人,吓得灯盏从手中滑落……萧容衍忙伸手接住,又将灯盏递给春桃:“小心……”春桃睁大了眼,想叫又不敢叫。靠坐在床边的冯亦程抬手撩开床帐,望着一脸震惊的春桃,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萧先生是来送药的,你悄悄送萧先生从偏门岀去,不要惊动旁人!”春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这还敢惊动旁人,惊动了旁人这夜里怕是要翻天了。“月拾还没回来,想来不用劳烦春桃姑娘,萧某自己走便是了!”说完,萧容衍含笑对春桃行礼,“吓着春桃姑娘了,实在抱歉。”春桃恼怒萧容衍的大胆,皱眉朝着萧容衍福身道:“萧先生请!”萧容衍转身有模有样朝冯亦程长揖一拜:“药若镇国公用的好,可以派人来告知容衍一声,容衍必定会再设法为大哥寻得。”“辛苦萧先生了,春桃送萧先生岀去。”冯亦程道。“萧先生……”春桃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萧容衍这才颔首随春桃一同朝外走去。“春桃姑娘留步,冯大哥身边不能离人,辛苦春桃姑娘照顾冯大哥。”萧容衍对春桃略略颔首,温雅得体,音韵平缓,十分从容随和。春桃有些不放心:“还是我送萧先生出府吧!否则要是让旁人看到了……”他欲言又止,抬脚朝着清辉院门外走去,悄悄拉开院门左右瞧了瞧,见四周无人这才转过头来请萧容衍,谁知转过头来,院子中已经没有了萧容衍的身影。阴云翻滚,一阵风过,院中枯叶萧索,有雨滴落在春桃鼻尖上……后颈的衣领里,春桃忙缩着脖子关好了院门,一溜烟跑到廊庑之下.不多时淅淅沥沥的雨滴……渐渐转大,哗啦啦下了起来。春桃拍了拍自己肩上的雨珠子,站在摇曳灯影下,探着脑袋在清辉院内搜寻萧容衍,却半个人影子也没见,仿佛刚才同他立在院中的萧容衍只是他的错觉。怔愣片刻,春桃抬手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打帘进门,试探着轻轻唤了一声:“大哥……”“萧容衍走了?”冯亦程挑开床帐,低声问道。“已经走了,我刚去开了清辉院的院门,回头萧先生就不见了……”春桃到现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若不是冯亦程问萧容衍,他真的会当自己刚才是做梦了。“走了便好!”六天前的一场大雨,将大都城清洗了一个干干净净。好不容易天朗气清,秋风和畅了几天,没成想夜里一场雨,下到天明也未曾停,大都城上空又是黑漆漆的阴云笼罩着,光是看着都让人觉着喘不过气儿来,仿佛又回到了十月十五大都生乱那日。卢平不想引人注目,便只带一个护卫去了九川胡同巷口。他下马,瞅着眼前挂着两盏旧到发黄写着“杜”字灯笼的人家,上前敲门。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位穿着青灰色裋褐,黑布履的银发老者。不等卢平开口,那老者便对卢平长揖一拜,侧身让开门口道:“大人请……”院内种着一棵从丘山上挪来的枫树,那枫叶已经红透,风一过……便是满地的夕阳红霞之色,李明瑞今日穿着一身松绿色的锦袍,披着披风,坐在石桌旁看书,通身的书生儒气,眉眼清秀隐约能看出几分李茂年轻时的模样,生得极为周正。石桌上三脚青铜瑞兽香炉,飘着袅袅轻烟,远远望过去……只觉那正在读书的公子,要羽化登仙了一般。旁边一小童跪坐席上,对着个炭火极旺的红泥小炉子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