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宗族是个什么德性,镇国公当比沈某人更清楚。”沈太守说这话的时候眉目间全都是对冯氏宗族的不屑一顾,“当初镇国王是信任冯氏宗族不假,可不见得世子爷也是这么想,镇国公是世子爷的亲生儿子,应当比任何人都明白。”冯亦程勾唇一笑:“不巧,我不明白,我所见所知……都是祖父和太子对宗族之人得信任。”冯亦程如此说沈太守倒也不意外,他本就明白,冯亦程这一路走得如履薄冰,若非过分小心谨慎又怎么会带着冯家众人活到今日,他没有想过这一次就能取得冯亦程的信任。不过日久见人心,沈太守有信心,总有一天冯亦程会相信他。“当初世子爷并未留给下官任何信物和证据,所以下官也是口说无凭,镇国公不信也在情理之中。”沈太守垂着眸子,不紧不慢道,“当初沈某人同世子爷赌箭赌输了,所以答应了世子爷,留在朔阳成为冯家退路,当初世子爷还留给了我两个暗卫,可惜……这两个暗卫,后来一个病死了,一个为护晏从而死,这也正是为何沈某会让幼子晏从入军营效忠镇国公的因由。”沈太守这话不是作假,他是为了当初和冯岐山的一个赌约,这么些年一直留在朔阳,以至于朔阳官场有一句话,叫做铁打的太守,流水的县令。朔阳有过很多县令,最后都调走到其他地方,或已经高升,或是在晋国其他地方任太守,只有他这么多年仍然在朔阳找个地方。他只是……为了一个承诺。为了曾经答应过冯岐山,若有朝一日,他不在了……若冯家蒙难,冯家诸人有幸能退回朔阳,请他一定要在朔阳的地界儿上,设法护住冯家诸人。冯岐山早就看出他并非是一个甘愿效忠晋国皇庭之人,所以才敢与他打赌,才敢在他赌输之后,告知于他……让他在朔阳成为冯家的退路。说实在的,一开始沈太守也只是因为重诺,所以留下来,想着若是冯家遗孤不回朔阳死在了大都便和他无关,若是够聪明就会退回朔阳,届时他再做安排。自然了,大都冯家若是对付不了冯氏宗族……那也不在他和冯岐山的赌约之中,他只负责冯家诸人的平安罢了,这辈子都不会在冯家人面前显山露水。可他的确是没有想到,冯岐山的儿子竟然太过厉害。从冯家诸子身死南疆开始,沈太守一直关注大都冯家的消息,从冯亦程向天下借棺开始,这个原本在沈太守心中无足轻重的小子,一直做着惊骇他内心的事情,一步一步拼到了镇国公的位置,成为当朝太子的心腹,以剿匪为名练兵,实惠朔阳和诸多邻县百姓。说实在的,沈太守内心瞧不上晋国皇家的人,可是却万分愿意效忠冯亦程,他完全是被眼前这个小娃娃的心智和气魄所折服。冯亦程望着那位沈太守带着几分打量的意味,手指细微摩挲,想起在朔阳练兵的沈家护卫身上有几分冯家军的影子,这……倒是有些能说得通了。沈太守大大方方坐在那里任由冯亦程打量,仿若立身端直的君子般,目光磊落。“曾和世子爷在朔阳相逢之时,我本是打算辞官游历各国了此残生,世子爷请我加入冯家军,可我不愿意入冯家军屈居于人下,还要受军规管制,相比较来说……我更喜欢在朔阳这个地界儿上做官。”冯亦程抿唇不语,静静听沈太守说着。“后来,镇国公一肩挑起冯家,南征北战大获全胜,朔阳练兵,为民谋利,沈某心中敬佩不已,几次想要投入镇国公门下,可镇国公防备心极重,我只能先让儿子带着曾经世子爷送于我的两个暗卫教出的下属入了军营,想着若是镇国公瞧出了端倪定然会派人查探。”沈太守将前因后果交代的很清楚。可在这个礼乐崩坏的世道……若是说还有人会因为一个赌约,便心甘情愿在朔阳这个地界儿上待这么久,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怕是不能完全令人相信。所以沈太守来向冯亦程陈情,内心也是有稍许忐忑和不安的。他能看得出……这位镇国公,与当年的镇国公世子冯岐山不同。镇国公经历过南疆一战他祖父被副将背叛,又在云诡波谲的大都城经历种种,镇国公与冯岐山相比,心中定然会少了几分对他人的信任,而多几分质疑,这都是理所应当的。“我这里的确是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证明……是和世子爷输了赌约,所以才心甘情愿留在朔阳,但我在输了赌约之后,曾强行将我沈家祖传的玉佩交于了世子爷,算做是对世子爷的一种承诺,可如今世子爷不在了……也不知道玉佩还在不在冯家,若是不在,我的确是无法自证。”当初冯岐山说相信沈太守的为人,未曾立契,可沈太守却固执的将自家祖传玉佩塞给了冯岐山,憋着一口气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我的来历镇国公应当查过……沈某人的身世来历,也都是沈某人的真实情况,该说的沈某人已经都说明白,如今沈某人的确是因为瞧出镇国公心胸远大,所以真心想要跟随,镇国公不相信沈某人也不要紧,但沈某人一定会遵守曾经与世子爷的承诺,护冯家周全。”沈太守说完,朝着冯亦程长揖一拜:“沈某人话说完了,若镇国公没有其他吩咐,沈某人便先行回去了。”冯亦程望着这位沈太守,他倒是干脆……说完就走,还是以退为进?“好……你先回去吧!”冯亦程含笑同沈太守道,“若有什么吩咐,我会让沈晏从转告你。”不论如何,这个沈晏从在冯亦程这里的确得用。不管这位沈太守是不是如同他所说的,是因为输了赌约……所以答应父亲留在朔阳成为冯家后路,还是找个借口来投诚,又或者是为了某种目的想来接近他,冯亦程都不介意,毕竟目下他并非无人可用。沈太守再次长揖,抬眸又看了眼面色苍白但目光无比坚毅沉着的冯亦程,开口:“沈某人,名天之……字九如。”冯亦程瞳仁中微有波澜,九如……这也是父亲的字,但是很少有人知道。父亲的字取自《天保》,冯亦程曾听祖母说过,父亲的字里……是祖父对父亲最深切的疼爱。冯亦程唇瓣动了动:“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想来……为沈大人取九如为字之人,必定是对沈大人最为疼爱之人。”“世子爷也是如此说的。”沈太守说完这最后一句,对冯亦程长揖作别,退出正厅。冯亦程眼眶湿红,他闭了闭眼……到底,父亲也没有能如南山之寿。佟嬷嬷见那位沈大人离开,进门就看到冯亦程眼眶湿红,佟嬷嬷被唬了一跳,忙问:“大哥,可是哪里不舒服……”“无事,只是想起了父亲。”冯亦程喉头翻滚,艰难平稳了情绪,又问,“冯卿平到了吗?”“已经到了,在门外候着,大哥要是不舒服的话,不如改日再见?”佟嬷嬷低声同冯亦程商量。“带进来吧!”冯亦程声音带着几分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