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亦程视线落在挂在韶华厅中描绘山水的檀木屏风一旁的丹青上,挂起来的冯家姐妹丹青,那还是二妹冯锦绣出阁前一日祖母招来宫中画师为冯家姐妹画的。他视线落在双手负在背后,眉目笑容明澈干净的冯锦稚的身上,垂眸端起玉盏,饮了口玉盏里的酪浆,垂眸细思……如今大梁战场艰难,无非是因大梁四皇子之死,激起了大梁的将士和百姓的血性。一般来说,这种仗都会打得十分艰辛,除非有一场能够最大程度上踩灭大梁血性之战。得想个办法……还不等冯亦程多思,佟嬷嬷便迈着碎步跨进韶华院,婢女忙替佟嬷嬷撩开纱帘,瞧着佟嬷嬷跨上廊庑台阶这才又忙将纱帐放下,生怕飞进去了蚊虫叮咬他们家姑娘,若是一不小心咬在脸上,那才真是罪过。佟嬷嬷拎着裙摆进门,朝着几位姑娘见礼后,同冯亦程道:“大哥,洪大夫回来了,洪大夫此时就在韶华院外,似乎有话要同大哥说,哦……还有那个送洪大夫回来的,那个叫月拾的小伙子,正在前厅候着说要见大哥。”洪大夫回来了,想来燕帝应该大好了,冯亦程点了点头,从姜黄色绣合欢花的隐囊上直起身来,春桃连忙上前替冯亦程穿鞋。“劳烦嬷嬷派人去将月拾请到仙人亭,我这就过去。”冯亦程穿好鞋起身,望着象牙席上的三个妹妹,理了理袖口笑道:“小五、小六,你们在这里陪小八玩儿一会儿,长兄去去就回。”“长兄放心,我们一定照顾好小八!”冯锦昭笑道。冯亦程浅浅颔首,扶着春桃的手跨出韶华厅,走出婢女挑开的白色纱帐,朝着立在门外朝他长揖行礼的洪大夫走去:“洪大夫一路辛苦了。”洪大夫看起来清减不少,想来这段日子照顾燕帝的确是老累了。洪大夫直起身同冯亦程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老朽倒没什么,不过燕帝的情况,不是很好……”冯亦程点了点头问:“洪大夫也回天乏术?”洪大夫颔首:“燕帝毒入骨髓,当初老朽医治燕帝时,便说过……燕帝若是好生保养,或许还能向老天争来十年寿数,可燕帝这段日子不但劳心劳力,且此次中箭使其元气大损,燕帝即便是此刻放下手中政事,好生修养,至多……还有一年!更别提燕帝伤重之时,依旧放不下燕国政事。”“比起静养,燕帝或许更希望将余力都用在燕国之事上吧!”冯亦程低声道。燕帝是一个好皇帝,可惜……晋国和冯家还有冯家军,没有遇到这样的皇帝,若是当初的冯家得遇这样的君上,君臣一心,这天下何愁不能一统。洪大夫赞同地点了点头:“对了,那个月拾也来了,是奉了燕帝之命……请大哥一叙。”冯亦程脚下步子一顿,转头望着洪大夫:“燕帝来了?”“正是,燕帝一身便服,此时正在朔阳城外瀛湖旁候着。”洪大夫说。“我知道了!洪大夫一身风尘仆仆回去歇一歇,银霜那小丫头想念洪大夫了,前两日来我这里还催问洪阿翁去了何处,怎么还不给他帶好吃的梅条回来。”冯亦程提到银霜,语声里全是温柔。小银霜不止问到了洪大夫,还问到了沈青竹。只是如今沈青竹的师父沈柏仲只是想起了部分事情,还未完全想起往事,且又十分挂心李明瑞,沈青竹怕师父被李明瑞利用,只得留在大都城照顾沈柏仲。洪大夫眼底也露出笑意:“小憨货就记着吃!”语罢,洪大夫朝着冯亦程长揖一礼,目送冯亦程离开这才匆匆往自己院子去了。若是要出城见燕帝,出门怕是太过引人注目,毕竟他现在对外称病……外人只当冯亦程正缠绵病榻起不了身。“嬷嬷,您再派一个人同月拾说一声,我换一身衣裳,让他稍后。”冯亦程侧头吩咐佟嬷嬷。“是!”回拨云院要路过仙人亭,没想到月拾腿脚倒快,冯亦程还未走到仙人亭时,他便已经先到了。月拾远远看了冯亦程,连忙走出仙人亭,匆匆迎上前。同冯亦程行礼之后,月拾道:“大哥,主子的兄长人已经到了朔阳城外,请见大哥,不知道大哥是否方便移步?”月拾知道冯亦程对外一直称病,此时他来请冯亦程去城外,多少有些强人所难,可燕帝要见……月拾就算是厚着脸皮,也得来请。“洪大夫已经告知于我,你且先去侧门候着,我回拨云院换身衣裳,便随你同去。”冯亦程对月拾道。月拾满目感激:“多谢大哥!”佟嬷嬷一听冯亦程要出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叫上卢平跟随冯亦程一同去。回拨云院,冯亦程让春桃给他换了一身衣服。冯亦程身姿挺拔飒爽,头戴玉官,活脱脱一个富贵人家的俊美少年郎。佟嬷嬷一边替冯亦程系盘扣,一边道:“大哥,老奴唤上卢平随大哥一同去吧!”冯亦程理了理衣袖,遮住身上的铁沙袋,道:“平叔时常在外行走,外面人都知道平叔是我冯府的人,平叔跟随岂不是告诉旁人我是冯府大哥?,有暗卫跟着我,再唤两个平日里不常出门的护卫跟随就是了。”冯亦程说得有理,佟嬷嬷不好再劝,只得岀去吩咐人安排两个平日里在冯府不出门面生的护卫跟随冯亦程。月拾牵着马匹,焦心在角门外的柳树绿茵下等候,却迟迟不曾听到紧闭的角门内传来动静。“小崽子!”月拾闻声,抬头朝巷口望去,只见那个之前在驿馆见过的暗卫骑在高马之上唤他。“走了!快!”那暗卫说完,便一夹马肚冲了岀去。月拾不敢耽搁,立刻上马,调转马头跟上。冯亦程骑马在最前,一路驰马出城直奔瀛湖,月拾也是出了城才追上了冯亦程。瀛湖明澈,湖底海藻漂浮,游鱼穿梭,湖面映着白云漂浮的湛蓝天空,湖中雕画精美的画舫如同浮于云间。舫动,水波破云影,又似裂空而过。冯亦程快马出城之后,骑马的速度倒是慢了下来。这沿湖种植的垂柳碧玉成妆,随风摇摆,偶有柳叶触于湖面,激起一圈涟漪漾开,惊得停于湖面细草之上的蜻蜓匆忙扑扇翅膀飞起。近日朔阳瀛湖十分热闹,朔阳有名的花楼来了一位西凉舞姬名唤娜康,能歌善舞,一手琵笆弹得出神入化,更是能怀抱琵笆弹奏间起舞,引得朔阳诸多公子哥追捧,听说不日这位名唤娜康得西凉舞姬便要去大都城了,这几日在瀛湖画舫之内每日见一客。白日里,那些公子哥儿便会去画舫,掷千金只求夜里能成为娜康的入幕之宾,亲见娜康琵笆起舞的天人之姿。因着这位西凉舞姬娜康,此时的瀛湖竟然如同小市集一般热闹,沿湖的青砖小径有沿湖散步说笑结伴而行的少女,也有卖茶买吃食和小玩意儿的小摊贩扯着嗓子叫卖,还有总角小儿不惧骄阳,在日光下蹴鞠嬉戏玩闹。穿着粗布汗衫卖瓜的老翁头戴草帽,肩膀上搭着个汗巾,用扑扇赶着已切开瓜果旁盘旋的苍蝇,同那带儿来游玩口渴想要吃瓜的妇人讨价还价。还有喜好吟诗作对的风流公子哥儿,正坐画舫之中,举杯吟诗。这热闹的市井百态,在蝉鸣声和货郎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越发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