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原本还一脸笑意的姚贾,笑容当即一滞,双眼满是惊疑和凝重的看向秦落衡,出列道:“臣,对十公子的做法实不敢苟同。”“大秦自立国以来,何曾有过军司马?”“而且还主管军心一致。”“蒯彻,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何以能委以重任?此人还是一个赵地之民,恐对大秦的政策、军事都毫不知情,这样的人又岂能进入军中,还许以要职?”“若是此人心存不轨,故意借军司马之职,有意教唆百越人、楚人跟秦人之间发生矛盾和冲突,公子岂非是在自生祸端?若是军队因此发生意外,恐会陷大秦于危局。”“此外。”“南海之事,当年天下一统之后,便已定下,武成侯、通武侯、淮南侯等都有参与谋划,如此多良将谋士做出的决策,岂能因十公子一言便轻易更改?”“朝令夕改。”“这可是国之大忌!”“再则。”“从商议南海之事一开始,十公子先是反对征发关中兵源,而后开始干涉领军将领,眼下更是想另设一军司马,甚至还想启用一完全不在朝、一毫无名气之人。”“十公子,可是过了?”姚贾目光深沉的看向秦落衡。他起初并没有想开口的意思,因为南海之事,从立国开始,便已定下了策略,也一直是关中氏族在操手,因而他其实是乐于见到关中氏族内讧的,然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秦落衡话锋一转,竟会提到一个他近乎快要忘记的一个人。这人正是其师弟。蒯彻!两人师出同门,都出自名家,名家善辩,因而求学时,两人私下没少争辩,然他一直是输多赢少,因而心中一直有些不岔,加上他喜用阴谋,因而一直被人嫌弃,这更是让姚贾心生愤懑和嫉恨。他当时便暗暗下过决心。一定要出人头地。他要证明自己比蒯彻强,而且要一直把蒯彻踩在脚下。在求学结束,游历天下一段时间后,他便发现,秦一统之势已不可阻挡,因而果断的投了秦国,而后靠着自己的口才,游走在各国,为大秦一统天下屡立功劳,而今更是位列九卿之廷尉。他早已功成名就。但他内心并不满足于此。这些年,他私下一直有找过蒯彻,想当面羞辱一番,他想让世人看看,他姚贾就是比蒯彻要强。然蒯彻早就猜到了,根本就不给其机会,甚至多次留语讥讽,这更是激起了姚贾的杀意,只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原本姚贾对此已有些放弃,但现在秦落衡又提到了那个名字。这让姚贾当即坐不住了。他跟蒯彻早已势同水火,根本就没有缓和的可能。眼下蒯彻明显是投靠了十公子,而南海又是一块砧板上的肉,若是他不开口阻拦,一旦让蒯彻成了军司马,以蒯彻的口舌,定然能让万军稳定,到时蒯彻借助军功,岂非要一鸣惊人?他又岂能再坐视不管?闻言。百官却是眼里异色。所有人都没意料到,秦落衡举荐的一个人,竟让姚贾有这么大的意见。一时间。众人看向姚贾,又看了看秦落衡,眼露若有所思。秦落衡淡淡道:“有的东西以前没有,难道就不能后面有吗?”“这次征伐的士卒,有楚人、百越人、秦人,甚至还有六地的商贾刑徒,这些人来自四方各地,若是不加以约束严整,军队定然军心涣散,也定然会战力大损,有章邯将军在,我倒不相信军队会自溃,但章邯将军首要目标是军事。”“让其把精力全放在整合士卒上,实在有些大材小用,因而我才想到在军中设立军司马一职,专门用来引领士卒,让万军齐心,我所为皆为此次南海战事,何错之有?”“再则。”“蒯彻的确是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但姚廷尉对一个未曾见过面的人,却带有如此恶意,是不是才是真的过了?”“且不说蒯彻是不是真名不见经传。”“就算真是。”“当年顿御史大夫及姚廷尉何曾不是自荐仕秦的?”“而今姚廷尉位列九卿,何以容不得别人自荐仕秦?而今天下已经一统,天下万民也皆是大秦子民,当初的一些情况,的确已有些不合时宜,但大秦的求贤之心从未淡弱。”“若这次能做到千金买骨之效。”“我认为值!”“至于姚廷尉所说,蒯彻在军中妖言惑众,鼓噪是非,挑唆各地民众对立,这的确有可能,然姚廷尉似乎忘了一件事。”“大秦是有军法的。”“蒯彻敢做此等叛逆之事,章邯将军岂能坐视不管?”“大秦的兵刃如今还足够锋利!”“还足以斩杀丑类!”秦落衡言辞犀利,寸步不让。姚贾脸色有些难看。他如何看不出来,秦落衡已铁了心想举荐蒯彻,但他又岂会让被自己压得死死的蒯彻翻身?姚贾再次出列。只是并未等到他开口,嬴政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南海之国策于早年定下,或已有些不合时宜,而今武成侯、淮南侯已逝,唯通武侯尚在,尔既纷争不断,那此事便容后再议,等朕问过王贲意见在议也不迟。”“诸卿以为何?”百官对视一眼,无人敢反对。连声称诺。姚贾眉头一皱,却也不敢再言。随着始皇的开口,朝堂上的纷争就此打住,等到始皇离场之后,百官也陆续开始离开。秦落衡并未急着走。他知道自己前面说的一些话,定然会引起关中氏族不满,这番出去,也定会遭至关中氏族的质问,他在脑海细想了一番,而后才缓缓走出了殿门。果不其然。他刚走出大殿没几步,杨端和、羌瘣等人便迎了上来。秦落衡欠身一礼。杨端和执礼,随即有些急躁道:“十公子,这次南海之事,朝廷早已定下,公子何以要自作主张?且不说举荐章邯,兵源之事,公子为何要掺和其中?”“南海不出意外,定是一战而定。”“此到手的军功,公子何以要推给那些楚人?越人?这岂非是在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公子何以至此?”一旁。羌瘣等人也在出声附和。秦落衡微微额首。开口道:“诸位的想法,我如何不知?”“但我在朝堂上所言,又何尝不是肺腑之言?”“而且诸位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楚地底层民众,跟朝中的楚系一脉并非一条道上的,楚地的土地兼并日益恶化,兄长在时,稍微能遏制一二,而今兄长北上,楚地的土地兼并已一发不可收拾。”“这次南征大秦必胜。”“而按我的想法,楚地这次定会多出不少获爵之人,这些人按律会被分配土地,这无疑会减弱楚地民众日益严重的兼并,虽效果并不会太明显,但也不失为拖延之计。”“再则。”“老秦人的确善战。”“但从一扫六合开始,老秦人几乎没有多少休整,如此高强度的从军作战,纵然是钢筋铁骨,也难免会承受不住,而且关中民众对大秦已付出足够多了,岭南环境恶劣,何以让他们再去受苦?”“此外。”“六地之名游离朝野久矣。”“一直这样并不是办法,所以我也想借此,让六地之名有一些参与感,至少我相信,这次获得军功授予了爵位的楚人、百越人,或多或少会对大秦有一些感激。”“水滴石穿。”“我相信只要大秦一视同仁,今后未必不能天下一秦!”然秦落衡说的这番话,并没有引起杨端和等人多少认同,反而言语中多了几分不满情绪。秦落衡如何察觉不到。他知道原因。天下熙攘皆为利来利往。杨端和、羌瘣等人之所以对南海战事这么上心,就是因为他们早早便商定好了一切,所谓的南海战事,其实早已被关中氏族视为子弟镀金的战事,而今随着他这么一搅合,一切都有了变数。这让他们如何能平静?秦落衡深吸口气。淡淡道:“诸位稍安勿躁。”“我这次的确变更了兵源,但父皇同样说了,会在关中征召五万士卒入伍,而这次征召楚人、越人十五万,这么庞大的士卒数量,定然会有不少士卒不通晓大秦战阵,因而定然需不少二三子加以训练,而此等任务唯有老秦人才能胜任。”“我会向父皇建议。”“伍长、什长等军职皆由老秦人担任。”“按照以往,同乡同里组成一队,因而大多数老秦人会在一起,当然也定会有部分会被安排到百越人、楚人的队列,但这部分是由主将安排的,想来,章邯将军会安排妥当的。”秦落衡简单的说了几句。闻言。杨端和等人面色稍缓。而这就是他们想听到的答案。他们之所以对南海战事这么上心,为的就是让自己的族中子弟进到其中,以便从中牟取一定的战功,为后续的仕途,创造一定优异的条件。天下已定。这种谋取战功的机会可不多了。他们自不会轻易放弃。何况......关中氏族大多出身行伍,他们跟李斯、姚贾等玩脑子的,其实是比不过的,他们自己也清楚,所以并不会想着从地方为吏做起,而是想通过军功,直接进而踏上快车道。这是关中氏族最习以为常的升迁。而今听到了秦落衡的答复,他们已心满意足,因为他们的子弟依旧能进到军中,而且起步是‘伍长’、‘什长’,这也意味着,他们族中的子弟起步就比其他人高了不少,若是这种条件,都不能获得军功,那也怪不得什么了。而且......秦落衡也说了。军中队列依旧是同乡同里一起,所以不出意外,他们的族中子弟应会带领老秦人,楚人、百越人作战岂有老秦人勇猛?在杨端和等人看来,这已是最好不过的情况了。他们自然不会再有不满。杨端和叹声道:“十公子,你既有如此用心,何以不提前知会我等?若是方才我等在朝中反对,岂非让六地一系的官员笑话?”“不过公子的深谋远虑,我等也实在是佩服。”杨端和朝着秦落衡行了一礼。见状。其他人也跟着行礼。秦落衡摇摇头,苦笑道:“这次的确是我疏忽了,我一门心思在军事上,却是忘了提前告知尔等,朝中也多亏诸位体谅,不若我恐就真的让人贻笑了。”众人相视一笑。都没有再议论此事,一时间又其乐融融。不多时。杨端和等人悉数离去。秦落衡望着这行人离去的身影,目光陡然变得阴翳起来。低语道:“我还是小瞧关中氏族了。”“这些人大多的确是武将出身,但他们能在朝中屹立这么久,又岂会没有点能耐?”“杨端和这一两句,却是恰到好处,口头上吐露了一些不满,但又很快加以找补,既不让我感到难堪,又不至于让我心生嫌隙,轻描淡写间,便将事件轻易掠过。”“手段属实不凡。”“不过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今他们恐都认为章邯站队了我,而我想让章邯更进一步,所以才插手了这次,但你们又如何知晓,我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章邯,甚至章邯是不是主将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军司马一职!”“我这次在朝上故意挑起争端,为的就是掩人耳目,而我的目的也达到了,其他人的注意力先后被兵源及主将吸引,而后姚贾更是主动跳出来,但姚贾发难的对象并非军司马,而是蒯彻本身。”“而今万事俱备,只欠父皇恩准。”“一旦军司马设立,今后大秦的军队,便再难脱离朝廷控制,而一统思想后的秦军,战斗力定会提升一大截,到那时,大秦也将彻底立于不败之地。”“只是陛下你真的会准许吗?”秦落衡紧紧握拳。他看了看天穹,负手离开了。他已做完自己能做的全部,接下来便是等待始皇的决定。至于始皇会不会同意。他不知道。也实不敢去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