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秦落衡恭敬的候在外面。不一会。一个宦官满脸笑意的走了出来。和煦道:“十公子,陛下宣你进去。”秦落衡微微额首。道了一声谢,便进到了大殿。殿内十分安静。充满着庄严和肃穆,让人不敢有丝毫轻慢。进到殿内,秦落衡执礼道:“儿臣参见父皇。”嬴政没有抬头,伏案处理着奏疏,语气很平静的道:“朕听说你有事想告知朕?”秦落衡拱手道:“回父皇。”“儿臣是来请罪的。”“请罪?”嬴政依旧垂着头,神色漠然道:“你这段时间又犯了什么罪?”秦落衡深吸口气。沉声道:“儿臣所犯为贪嗔。”“贪嗔?”嬴政抬起头,眼中露出一抹异色,淡淡道:“大秦律法中可有这两罪?”“并未有明文。”秦落衡道。嬴政道:“那朕倒想听听是什么贪嗔了。”秦落衡道:“儿臣遵令。”“儿臣自恢复身份以来,心中便滋生了莫大野望。”“只是儿臣知晓,大兄长素有仁名,又为兄长,因而始终有所克制,然就在最近,无意间,儿臣似明悟了大秦目下困境之症结,心中陡然多出了异想,此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数月来。”“儿臣不仅插手赵高泄密一案。”“还插手了南海之事。”“儿臣此刻心中是异常惊惶。”“儿臣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便是犯下了贪嗔,贪天之功,想借一己之力,扭转大秦眼下局面,以至一步步开始目空一切、肆无忌惮。”“在儿臣看来,大秦眼下最大的症结,其实是在思想。”“儿臣禁足结束,便急忙去见了通武侯,想让通武侯看在儿臣曾救治国的份上,让其替儿臣向父皇上书,在大秦兴修一座学宫,用以培养符合大秦新制的官吏,只是儿臣想事情太过简单,并没考虑到大秦治国之念并未完全成型。”“幸通武侯明智,并未冒然进言,不然儿臣恐酿大祸。”“儿臣当时并未死心。”“甚至还想过‘修书’一事。”“只是在一番冲动之后,儿臣渐渐清醒下来,大秦眼下本就困乏,何来多余资源去支撑大秦完成修书之事?”“此后儿臣似消停。”“但儿臣其实一直没有消停。”“儿臣始终认为官吏当与大秦同心。”“因而当进行一定筛选,或者说进行一定教育。”“所以儿臣便想到以尚书司为试点,进行一次大胆的尝试,尚书司的官吏,皆是儿臣任用,也幸父皇信任,让儿臣能完全执掌尚书司,因而尚书司的政事全都决于儿臣,儿臣通过一些政令,摸清了这些官吏的底细,进而对尚书司官吏做了一定调整。”“从而保证了政令的有效执行。”“从某种角度而言,儿臣的尝试是成功的。”“有了这次的‘成功’经验,儿臣便生出了更大的野心。”“秦军乃大秦立国安国根本。”“一直以来,军中都是政令出于上,但治军练兵都基于将领。”“士卒出征,有的是为了保住自家的爵位身份地位,有的是被迫被征发,还有的是刑徒想获功受爵,进而恢复自由身,每个士卒的想法不一,因而儿臣便想在军中也统一思想。”“所以儿臣才在朝中进谏,想在军中设立军司马,用以教化凝合各地士卒。”“士卒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军队必须要有一个统一的意识。”“便是保家卫国!!!”“儿臣在朝中很是鲁莽,根本就没思考太过,便急忙提出了自己想法,甚至还因此跟朝臣发生了不小的争执,若非父皇中止,儿臣恐还会捅出不少篓子。”“儿臣......”“儿臣实在羞愧难当!”“请父皇责罚。”秦落衡干脆利落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他也没办法不认。这些的确都是他做的。而且。他其实并未说假。他的确提出了一些‘高见’,但若非始皇替其填补漏洞,恐怕还不知会造成多坏影响。尚书司对农家、墨家,可谓是下手极狠,而农家、墨家虽然不如儒家,但在朝中还是有认识的官员,其实他们让其他官员代为投诉控诉,只不过始皇都有意压了下来,并不为外界知晓。另外。他在朝中建议更换兵源。其实同样没有考虑完全,若是始皇不开口,恐真会酿成大错。他当时只顾着更换兵源,根本没考虑到关中氏族,若非始皇开口,定下另在关中征召五万士卒,他其实根本就没法向关中氏族解释,只怕到时关中氏族也会跟自己疏远。他做的这些,只会得不偿失。此外。他跟章邯商量,同样犯了大忌。他只是一个公子,私下却跟将领联系,而且还公然插手军中之事,若是始皇真的计较起来,他就算是始皇之子,恐也落不得好,甚至可能直接被驱离朝堂,彻底远离政事。现在细想。秦落衡也不禁满头冷汗。或许,他的确抱着一腔热血,但终究是少了经验,以至于真的实施时,总是考虑不全面,以至弄出好心办坏事的情况,若是始皇稍微心胸狭隘一点,或者猜忌心重一点,他做的这些事,都注定会让他被远离朝堂。秦落衡跪在地上,态度异常的低微。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还能站在始皇面前,并不是自己做的有多对,而是始皇有意放过了。嬴政伏案批阅着奏疏。淡淡道:“朕还以为你不敢来找朕呢。”“现在意识到错了?”秦落衡道:“儿臣错了。”嬴政冷哼一声。漠然道:“你其实并没做错什么。”“大秦的症结的确是没有统一的思想。”“朕当初创立博士学宫,未尝不是想凝合百家之学说,成大秦一家之言,但百家倨傲,并不甘愿就此仕秦,而后的事你也知道了。”“百家叛逃。”“眼下他们正跟六国余孽媾和,意欲祸乱大秦,让天下重复三代之制。”“你既已有所察觉,那朕便问你,你认为大秦治国当秉持何等思想?”嬴政看向秦落衡,眼中带着几分期许和凝重。秦落衡目光微凝。沉声道:“霸王道杂之!”“而今天下,有治国理念的,为法墨儒道,但真论起来,其实就道法儒,在法家的指导下,秦国当时是‘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战,乡邑大治’,但一味依仗法制,忽略教化,则有‘不教而诛’之嫌,而且治标不治本,因而才为六地痛斥。”“甚至说是苛政猛于虎。”“而想要解决法制之严苛,补齐教化之道,唯有行王道。”“‘王道’简而言之,就是道家的‘以德服人’儒家的‘以仁治国’,但单一的‘德教’和‘周政’从周朝的崩溃便已看出,根本不足以治国,必须将教化与刑罚结合起来,唯有两者兼备,才能治理好天下。”“在治国理政上,儿臣认为,要讲究文武之道,宽猛相济,德刑平衡,互相补充,因时而异,各有侧重。”“唯有如此。”“天下才能大治!”“请父皇明鉴。”“霸王道杂之?”嬴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沉声道:“权衡之道,岂有这么容易?朕即位之时,便在天下行过王道,但行王道的代价,便是秦国的法制逐渐崩坏,而德治的抬头,定会压制法治,两者其实并不能得兼。”“所以朕最终又回到了法制。”“即行霸道!”“用法家推崇的武力、刑罚治理天下。”闻言。秦落衡眉头一蹙。他自是明白嬴政在说什么。他原本是想说用‘中庸’的方式平衡,但后面却是想到,想实现中庸谈何容易?汉朝便是推行的霸王道杂之,但也只在前中期得行,到了中后期,儒家渐渐抬头,便彻底压制住了法治,以至有了后世那句很经典的话。乱我家者,太子也!只要后世皇帝有一人开始推崇儒家,儒家便会迅速做大,而后竹简成为后世之主流,扶苏为大秦长公子,从小接触法制,尚且受到儒家这么深的影响,何况后世之人?一时间。秦落衡也沉默了。良久。秦落衡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冷声道:“那便拆解儒家。”“将儒家的治国理念,糅合进法家,亦或者直接建立一个新法家,大秦便以此为后世治国思想,继而实现奋其智谋,羁英雄鞭驱天下。或以威服,或以德致,或以义成,或以权断,逆顺不常,霸王之道杂焉。”“大秦必须要‘法’制。”“无论儒家、道家学说多么诱人,大秦都必须坚定在法制之下,唯有如此,才能避免后世在制度上做改弦更张。”话音刚落。秦落衡却是直接愣住。因为......这何尝不是始皇正在做的?始皇在早前进行了一番尝试之后,便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坚持法制,纵然天下局势出现了恶化,也始终没半点改变,这未尝不是在立下‘祖宗之法’。一时间。秦落衡满心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