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下马威

暖阁。朱正面色如常，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这可是皇帝的办公场所！窗边那柄玉如意，通体碧色，那盎然的绿意霸道无比，将那方空间都晕染出了水波般的透绿，这就是传说中的帝王绿！那由金丝楠木雕琢成的龙岸，巧夺天工，浑然天成，这要是拿去拍卖，少说也是几十个亿吧！最吸引他目光的，还是那方被供在岸上的玉玺！它如一头沉睡的瑞兽，看着温和，可一旦苏醒，盖上的便是足以左右一个国家去向的印章！皇威震天，众生匍匐……朱正越看越心惊，难怪那么多人拼死也要坐上这个位置。太监王吉在身后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昨日他还是敬事房一个洒扫的小太监，今日一早就被敬事房传过来，成了照顾监国日行的五品副总管，到现在还觉得像是一场梦。朱正余光扫他一眼，这小太监瞬间回神，恭敬的端上茶盏。茶温正好，清新的香气让朱正心旷神怡，慢慢悠悠放下茶盏，目光落在一旁交接工作的老人身上。此人叫李元培，乃是大明王朝，文武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但奇怪的是，朱正所熟知的历史当中，并无此人！方才在朝野之上，李元培也没有对是战是和发表过任何看法，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意图。“这里，是各部大臣上书的折子。”李元培浑浊的声音响起，一脸温和的笑意。朱正顺着他示意，目光移向龙案上的一摞奏章，还没有自己上学时桌上的课本高。还好，还好。他暗暗松了口气。要是真的跟历史上一样，每天要看几车奏折，他还不得累死。“这里，是各地方递交的折子，老臣几个已经票拟，殿下批阅后即可下发内阁。”就在朱正暗自庆幸时，李元培又指了指朱正身后。他回头望去……顿时觉得两眼发黑！那整墙的书架上，满满当当皆是奏章！朱正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难怪古代的皇帝都如此短命，估计有大半是累死的。“殿下。”李元培眸中闪过一丝异样，脸上却依旧是令人亲近的笑意，“这些都是圣上亲征时积压的折子，内阁票拟后，未得圣意不敢擅专。”“如今殿下临危受命，替天子监国，这些奏折总算能清理了，各地方则皆可依旨行事。”朱正看了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即便是他不吃不喝，也起码要三天三夜才能看完。何况还要审阅！何谓审阅？审时度势、阅定裁决，军国大事、地方政事，哪一项不是要反复斟酌、慎之又慎的？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他这个监国胡作非为，这个大明，不等瓦剌来灭，自己就先乱套了。而更让他窝火的是，政务流程根本不是这样！除了特大事件要上达天听之外，其余政事基本让内阁票拟意见，发司礼监盖章就完事了。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奏章等着他来看？这分明是给自己下马威啊！“这帮老狐狸！”朱正心里暗骂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李首辅有心了，本王年少，德薄能鲜，加之多年未曾参与政事，对朝堂之事亦是一知半解，此番临危受命，实属不得已而为之。”“今天这朝野大事，还需李首辅多多费心。本王在此替大明的亿万万百姓感激不尽。”说着，他缓缓起身，踱步至李元培面前，郑重地施了一礼。演戏而已，谁不会来着？“殿下！”“殿下使不得！”“殿下这是折煞老臣了！”李元培慌忙跪地，不敢受这一礼。朱正将他扶起，长叹一声：“李首辅皆历经四朝，是我大明的肱股之臣，一生为国，鞠躬尽瘁，李首辅当得起这一礼！”李元培心中猛地一颤，他做为老臣，跟随先皇帝驰骋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天家信赖、万民敬仰！可自打当今圣上朱祁镇继位，宠信宦官王振，导致整个朝堂乌烟瘴气，他虽贵为内阁首辅，位极人臣，可面对朱祁镇这样的奇葩主子，也是无能为力。如今郕王监国，实属无奈之举。都说国不可一日无主，但一想到平日里郕王的所作所为，他其实也早已不抱希望。至于今日早朝上的那一幕，在他看来，也不过是朱正身为皇家之子的天然傲性使然罢了。虽有短暂欣慰，但终究只是昙花一现。可没想到，在这郕王身上，他竟然再次感受到了天家的信赖，再次感受到了自己一腔热血仍有用武之地！李阁老心中虽有狐疑，却也感慨万分，不禁老泪纵横。浑浊的眼睛里逐渐湿气浮现。忙俯身下拜。“臣，当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是一个时辰过去，李元培将政务一一交接完，便回了内阁。整个暖阁便只剩下朱正一人。他转了转脖子，舒缓一下早朝上剑拔弩张的紧张感。然后将目光投向了龙案上的奏章。他顺手拿起一本，认真翻看。“关中大旱，数月未雨，颗粒无收，常平仓、义仓皆已开仓放粮，但余粮紧张，最多可维持十日……”朱正皱了皱眉，饥荒是每个朝代都经历过的事，易子而食，挖树食土这样的惨状在历史上也并不鲜见。“河南大涝，各处山水暴注，冲决堤堰淹没田庐，一县之中被淹村庄自数村至百余村，坍塌房屋无数，压毙人口无数……”这又是大旱又是大涝的，朱正不由得太阳穴突突的疼。“衢州战乱，流民逃窜，城外所设庇护所已数量不足……”看到这里，朱正目光一凝，流民逃窜，稍有不慎便会造成动乱，到时候不等瓦剌打进来，只怕王朝各地都会有人趁乱而起，揭 竿起义了！“正远军粮饷告罄，急需粮草军饷……”“河南备操军粮草不足三月……”“渤海备倭军已半年未曾发放军饷，军心动**……”军饷告急！大敌当前，瓦剌马上就要攻来，将士们却还饿着肚子！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居然连下锅的米都凑不上了么？这仗还怎么打？！朱正面色渐渐阴沉，翻看奏折的速度越来越快。不知不觉，天色渐晚。乌云密布的天上，看不见半点星子。暖阁外，已经灯火通明。太监王吉站在门外，小心翼翼望了望紧闭的暖阁大门。跟前还站着个梳着珠翠镶花髻的姑娘，通身气派逼人，正是太后跟前最器重的宫令女官。她翻了翻门外摆放着的食盒，盯着王吉，低声问道：“这饭菜怎么都原封不动？”王吉摇了摇头，面露难色，“一直在看奏章，送进去的饭菜一口都没来得及吃。”“这都一天了，他年轻力壮，一日不吃也不打紧，要是传到太后那可就麻烦了，她老人家为国事殚精竭虑，适才还直呼头疼，难道这时还要来操心这货吃饭的事？”王吉低下头，不敢搭话。“砰——”暖阁内忽然传来什么东西砸碎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声怒喝：“宣户部尚书张贤即刻觐见！”王吉吓得脖子一缩，腿脚飞快地望外跑去。那女官眸光一闪，睃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也飞快地朝外走去，直奔太后的东凤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