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朱正遥遥望着西城门的方向,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门外的宫婢端着刚准备好的午膳徐徐走近。朱正眼珠子动了动,又拿起桌上的狼毫笔,飞快的写写画画起来。很快,点着金箔的宣纸上,密密麻麻画满了各种图案。最后一笔落下,他长舒一口气。又再次翻看,确认自己没有遗漏。这才对着门外高喊道:“宣工部侍郎陈宇立刻入宫!不得有误!”工部寮子里,陈宇正埋头趴在一副巨大的图纸上,研究行宫的建筑细节。急急忙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太监王吉迈着小碎步,额上都跑出了一层薄汗:“陈大人!陈大人,殿下传您即刻进宫。”陈宇皱了皱眉,抬起头来问道:“王公公,殿下这时候召我进宫,你可知有何要事?”这时候,小心驶得万年船,郕王再不济那也是如今的主子,自己可不能明着触他霉头。想到前日里徐一真那颗血淋淋的人头,陈宇这时候还忍不住有些后怕。王吉歪头想了想,道:“殿下没说所为何事,只说让您即刻进宫,不得有误,想来是有要事。”这说了不等于没说?陈宇眉头又紧了紧,眼珠子转上一圈,见四下无人,从袖子里掏出一锭光闪闪的银子,悄悄塞到王吉手里,低声道:“王公公,殿下这时候心情如何?”他能坐上工部侍郎的位置,靠的便是自己消息灵通,善于逢迎,在他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小太监一直在郕王身边伺候着,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王吉见到那银子,顿时愣住了,随即他低了低头,不动声色退了几步,也不接那银子,恭敬道:“大人,殿下适才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写写画画,奴才也看不明白,您还是赶紧进宫,免得误了要事。”王吉小时候有个师傅,就是因为收了贿银,出卖消息被宫里的主子发现了,最后被凌迟处死,连个全尸都没留下。无论如何,这银子,他是不能收的,至少现在不能收!陈宇见他油盐不进,上扬的嘴角顿时向下低了点,将银子收了回去,皮笑肉不笑道:“既如此,多谢公公通报,我这便进宫。”说罢,也不管王吉,一甩长袖径直离去了。王吉也不恼,一言不发,急急忙忙跟上。可他不会骑马,跑得也没有陈宇的官轿快,等他好不容易回到宫中的时候,陈宇已经在郕王跟前答话了。“殿下,您真要在城内挖这东西?”陈宇一脸仇大苦深,手里捧着一卷画满图案的小册子,正是刚才朱正写写画画的那副。“对。”朱正简单应道。“殿下,莫说这东西实在是闻所未闻,本就难度很大,三日之内着实挖不出来。况且,五军营在城外挖战壕,把工部的人都叫去了,如今工部实在是没人手……”朱正听他这样说,顿时目光一凝,双唇紧抿:“工部没人,那就把其他六部能用的都叫上,工人少了,那就你们亲自上阵,城内但凡手脚健全的,通通给我去挖!三日之内,若没挖出来,你便提头来见吧。”他语气风轻云淡,仿佛在说明天记得来找我吃饭。可陈宇脊背却猛地一阵发寒,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脑海中蓦地又想到徐一真那颗鲜血淋漓的脑袋上,死不瞑目的双眼。当下一个哆嗦,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忙躬身道:“臣立刻去办!三日之内必定完成!”说罢,他小心翼翼向后退几步,快速离开了暖阁。刚一坐上官轿,便急不可耐地吩咐道:“快!去张大人府上!”“是!”轿夫得了令,脚程飞快走向朱雀巷。陈宇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十指紧扣,不断搓动着大拇指,三日之内要在城内挖出这么大的地下建筑,郕王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可工部哪还有人来干这事啊?总不能将城外挖战壕的人给叫回来吧?到时候战壕挖不完,瓦剌人打来,他们岂不死无葬身之地?可不叫人回来挖这狗屁东西,郕王真疯起来,像砍徐一真那样把他陈宇也给砍了怎么办?一想起这事,陈宇整个背脊都在发凉。“大人,张府到了。”就在此时,轿子突然停了下来。陈宇回过神来,也不管外面还下着暴雨,一撩轿帘,逃难似的冲到了张府院内。“张大人!张大人!哎哟张大人呐,你可要救救我!”他一路哀嚎着,脚底生风似的就要往花厅闯。“嚷嚷什么?成何体统!”张贤正和儿子在厅里喝茶,听着那哀嚎声儿,一脸的嫌弃。陈宇冲进花厅,猛地一跺脚:“哎哟,张大人,你是不知道哇!”他将今日在宫内的事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说得绘声绘色的,连郕王跟他说话时眨了几下眼都记得一清二楚。张贤耐着性子听完,眉头却也越来越紧:“把京都底下挖空?简直是胡闹!”“可不就是吗!咱们工部的人都在帮着挖战壕,哪有闲工夫来挖这劳什子?还说什么三日之内必须完成,不然就要砍了我这脑袋!张大人,哎哟,可不能由他这么胡闹啊!”陈宇急得满屋子乱转。张贤不紧不慢喝了口茶,垂眸沉思一番,沉声道:“那就照他说的办。”“什么?哎哟我的张大人……”陈宇顿时急了。“报!老爷,有探子报,锦衣卫指挥使赵正阳未连夜出城了!”陈宇话还没说完,外面便有张家的府丁火急火燎跑来。张贤猛地抬头,眼中精光大盛,将手中茶盏重重放下:“可有带家小?”“未带,连随从都未带一个。”张贤一怔,满脸疑惑道:“可是去往南京方向?”那府丁摇了摇头:“不是,是东北方,看着到有点像去渤海的意思。”“渤海?”张贤低声重复一遍,浑浊的眼睛不断游移,又转过头看向儿子张珏,“家中所有财物、产业可都在南京安置妥当了?”张珏顿时道:“父亲放心,这些今日都以安置妥当,京都的产业也都变卖出去了,南京那边,良田、店铺、农庄,也都安置妥当了。”张贤猛地松了口气,直觉得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切,皆待明日早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