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地平线上渐渐拔起,温度逐渐高了起来。毕竟是伏天,京都的三伏气温高得骇人,太阳一出来,瓦剌人先扛不住了,一个个将身上厚重的皮草脱下来。“这鬼天,昨儿还跟翻了锅似的下个不停,冻得人直发抖,今儿又跟入了夏似的,连件皮子都穿不住,要我看,这中原还没我的帐篷舒服。”瓦剌军中,有人大声埋怨着。“你的帐篷中,可有温柔似水的中原女人?”一旁有人起哄。“就是,老子可不稀罕草原上那臭烘烘的马棚子!”有人道:“都小声些!昨夜奇袭西直门,萧人海带着八千将士,居然连城门都没摸到,就被明军一锅端了。太师现在正在帐中发火呢!”其他人吓得缩了缩头:“咋回事?”“要我说,中原人就是靠不住,我估摸着,就是萧人海故意打输的。”“对啊,不然怎么八千人还打不过人家两千人?”“不是咧——”那消息灵通的老兵照着水搋子猛地灌上一口马奶酒,接着道,“说是遇到埋伏了,明军早在城外头埋了人,三面夹击,打得萧将军措手不及。”“我不信。”有人摇了摇头,脸上满是不屑,“那帮中原人怎么知道咱们昨夜会袭击?还猜得这么准?光在西直门口守着?”“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人白了一眼,朝大伙勾了勾手指,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是有人通敌!”“什么!?”“有奸细!?”一时间,人心惶惶。烈日照在军帐上,蒙着一层晶亮的光芒。帐中坐满了人。也先阴沉着脸,手中的茶盏已经被他一手抓成碎片,茶水漏了满地。他的面前,围着一圈气势汹汹的瓦剌人,皆是此次同盟行军的各部落首领。此时,大家都大眼瞪小眼,空气里弥漫着怒气和猜忌。“太师,这件事必须彻查!”“对!必须给咱们一个交代,一万八千将士就这样白白牺牲了?”“太师,这密令可就这么几个人知道,是谁当了奸细,一查便知!”帐篷里闹哄哄的。也先黑着脸,眉头越皱越紧。“依我看,当初就不该跟他们打,咱们就依着老办法,把他们皇帝推到城门口,还怕他们不开门投降么?”“你放屁,人家都已经立了新皇帝了,我们手上的就是个废物,天天吃喝拉撒的还要供着他,麻烦!”“那你说怎么办?这仗还打不打?”“你这么想上,你去上啊!奸细都没找出来,中原人都在等着你自投罗网呢!我说,你这么积极,会不会你就是奸细?”“你他妈说什么呢!”“够了!”一声怒喝响起。也先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要吵架,等打进京都,进了皇宫再吵!不过损失一万八千人就让你们哭爹喊娘,当剩下的十八万大军是纸糊的吗!”见他发怒,众人缩了缩脖子,立刻不吵了。就在这时。“太师!太师!大事不好!”信兵慌慌张张跑进来。“慌什么慌!一群废物!”也先横眉冷面,胸中怒气更甚,“什么事?”信兵吓得脚步顿了顿,连忙扶稳自己头上的帽子:“太师,探子来报,明军援兵最快两天之内便可以到达,初步估计,约有三十万!”“什么?”“三十万?两天之内全部到达?”帐篷里,众人瞬间慌了神。“这可怎么办?咱们现在就十八万兵力,援军一到,我们可就是被包围了,前后夹击,到时候怎么打?”“撤!必须撤军!还真他娘的小看了这个于谦啊,居然这么快就调了援军过来!”有人跳起脚来。“妈的,一群狼被一群羊顶了出来,这时候撤军,算什么英雄好汉!”“再不撤,咱们就走不了了!”“太师……”众人欲言又止。伯颜帖木儿放下手中的羊腿,一拍桌子道,“怕什么?他们还要两天才来,咱们今儿就全面进攻,把这狗屁京都给一口吞下,到时候把朱家狗皇帝都压到城门口去,看他们三十万大军谁敢动弹!”这仗还打不打,已经由不得他们说了算了。从瓦剌俘虏了大明皇帝的那天起,大明和瓦剌便已经是无法回旋的死敌。若是他们现在撤兵,大明的新君必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到时候明军追上来,将仓皇撤退的瓦剌剿得干干净净,直接杀到草原上去也未尝不可!如今,要想活命,只能战!必须战!打赢了,才有一线生机!也先闭目沉思,已经下定决心。“把那个废物带上来!”不过多时,面容枯槁,形容消瘦的朱祁镇被带了上来。他身上的龙袍已经看不出颜色,大半月没有洗澡,胡子拉碴,还有一股子恶臭扑面而来。众人都捂着鼻子皱了皱眉,身子都不由得往后倒了倒,试图避开这股恶臭。朱祁镇缩脖耸肩,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瓦剌人桌子上的羊肉散发出一阵阵香味,让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那些发馊的羊奶在肚子里不断发酵,让他几乎拉到虚脱。做为大明朝的九五之尊,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也先歪着脖子死死盯着朱祁镇,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伯颜帖木儿将桌上的羊肉扔到地上,喂狗似的发出啧啧声:“来,吃,老子赏你的!”朱祁镇盯着地上的羊肉,呼吸快了几分。“他娘的,快吃啊,再不吃老子就拿去喂狗了!”伯颜帖木儿上前一步,脚正好踩在刚扔下的羊肉上。“哎哟,不小心踩了一脚,啧,不过没事,这样的羊肉啊,最适合喂狗了……”伯颜帖木儿语气揶揄,说着就要伸手将地上的羊肉扔出去喂狗。下一秒,一双黑瘦的手突然出现,将羊肉抢了去。朱祁镇用尽了自己最快的速度,抱起羊肉躲到角落里,大口大口撕扯着,犹如还未开蒙的野人。“啧,狗东西!”伯颜帖木儿翻了个白眼,只觉得没趣。也先沉着脸看着,目光闪烁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群人就这么安静的看着,等着朱祁镇吃完羊肉,自顾自的缩在角落里,打结的头发将那张原本清瘦的脸完全遮住。“朱祁镇……”也先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朱祁镇透过乱七八糟的头发,偷偷看过去。“你本来是大明朝的天子,按理,就算被俘,我也不该这么待你。”也先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道:“我本来想将你好好的送回去,拿点粮食,弄点钱,咱们就算是相安无事了。”“可你们大明朝的那些将军啊,都死了命的要跟我打,就好像,压根不怕你死在我手上一样。”朱祁镇耳朵动了动。也先又说道:“我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就去打听,这不听不知道,一听才知道这天底下还有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说着,他起身走到朱祁镇面前,俯身看着他,咧嘴一笑:“你猜,发生了什么?”朱祁镇吓得抖了抖,不敢说话。也先哈哈一笑:“你们大明啊,已经立了你弟弟做皇帝了!”风吹动军帐的门帘,门外的热浪已经让人渐渐喘不过气来。朱祁镇只觉得自己耳朵里嗡嗡作响,脑子一片空白。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也先。也先冷冽地望着他,很快,又换上一副无比悲悯的模样,“你这个皇帝不还好好活着吗?你那弟弟就迫不及待的篡位了,大明朝有了新皇帝,你这个旧皇帝,就是死了,也没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