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得知朱祁镇回来,高兴得睡不着。刚才不过短暂的会面一次,好多话都来不及说。干脆坐在屋中,想着等外面的宴席散了,再去找朱祁镇好好聊聊,这一个月时间,怕是他受了不少苦。慈宁宫灯火摇曳,孙太后头上的宝钗也微微发着珠光。“母后!”突然,门口传来朱祁镇的声音。孙太后猛地一抬头,顾不上让宫女搀扶,自己便站起来往外走。“母后!孩儿不孝,孩儿让母后担忧了!”刚走两步,便见已经瘦了一大圈的朱祁镇,风风火火咋咋呼呼跑了进来。孙太后连忙扑到儿子怀里:“叫你不去你偏要去,差点急死母后了。”又手忙脚乱在朱祁镇身上一阵扒拉,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这才红着眼道:“儿啊,受委屈了!”“母后,孩儿这不是回来了么?”朱祁镇哈哈一笑,丝毫没有一点被俘虏回来的颓废。他找了张椅子坐下,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大口茶,又发出一声享受的啧啧声:“母后,您放心,儿子这次回来,定要将所受欺辱加倍奉还,让那些人通通死无葬身之地。”“你……”孙太后见他神色狰狞,立马警觉起来,“你想做甚?”朱祁镇擦了擦嘴角的茶渍,舔着后槽牙子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朱祁钰竟敢趁孩儿不在京中,擅自登基,夺我皇位。”说着他猛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发出啪的一声重响:“儿子定要让他知道后悔二字是如何写的!”“你的意思是……”孙太后惊疑不定,试探道,“你想夺位?”“这怎么叫夺位?这叫物归原主!”朱祁镇不以为意道。“皇儿万不可轻举妄动,母后观那朱祁钰,并不是什么草包顽劣之辈,此人……不可小觑啊!”孙太后何尝不想将皇位夺回来?亲儿子在皇位上,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朱祁钰在皇位上,她即便有太后之名,也会被多方掣肘,根本没有半点尊荣可言。可朱祁钰岂是那样好欺负的?先不说他临危受命,带着区区几万人马成功保下京都城,就说这次大战过后,朝中不少重臣已是他的麾下,更有不少人已经悄然认可了他。这皇帝,他当得可比朱祁镇让人服气得多了!孙太后心中暗暗忧心,生怕儿子没头没脑,打草惊蛇,万一出了岔子,这皇位之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岂是儿戏?可朱祁镇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支支吾吾地敷衍几句,便回了乾清宫,他要好好盘算盘算,如何快速将自己的皇位夺回来!……与此同时。宫中夜宴席已经散了。大臣们三两成群鱼贯而出,各自往家里奔去。此时没有宵禁,有些喝得来了兴致的,更是直接约着去无波河再续第二场。赵正阳扶着父亲赵宏善上了马车。父子二人在狭小的马车中四目相对,眉目之中,皆是肉眼可见的忧心。“爹,您说,皇上是怎么想的?怎么还真这么大张旗鼓地把人接回来了?”赵正阳百思不得其解,习惯性地求助自家老爹。马车中间有个小小的方台,下人们已经在方台上备好了蜜饯果子。赵宏善随手捏起一颗,“我也不知道,圣上最近动作连连,真真假假,看得我也是眼花缭乱。”“爹,这可如何是好?”赵正阳眉间紧蹙,又道:“方才娘和其他诰命夫人一起去后宫拜见太后,差人给我偷偷送来消息,说是,皇上竟然将乾清宫都让给了太上皇住。”“什么?”赵宏善心中大惊。这乾清宫可是只能属于皇上的寝宫!朱祁镇如今不过是个太上皇,按理,随便找处宫殿安置便是,怎么还如此隆重?这不符合规制啊!赵宏善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嘴里的蜜饯都瞬间不甜了。“爹,你说,皇上不会真把皇位还回去吧?”赵正阳小心试探道。赵宏善瞪他一眼,随即脑子灵光一闪,张嘴道:“我明白了!”“爹您明白什么了?”赵宏善闷笑两声,又捏起一颗蜜饯,他也不吃,就这么仔细端详着。好半晌,才徐徐道:“欲要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赵正阳一愣,随即道:“爹的意思是,皇上这是故意示弱,想给太上皇造成假象,让他以为,皇上害怕了,以为有机可乘,放大他想夺回帝位的欲 望?”“有长进!”赵宏善指指儿子,眸光闪烁着不明所以的危险:“不过,这是一步险棋。”赵正阳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一步险棋。”“太上皇一旦笃定自己能夺回皇位,势必会主动联系仍旧支持他的大臣和其他势力,而那些狗鼻子嗅着味道,以为能借此分一杯羹的,自然也会蜂拥而至。赵宏善拨开车帘往外看了看。恢复了热闹的京都城,夜晚也是美艳动人,火光绚丽,看得人 流连忘返。马车行至八闽浮桥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水面摇晃着,端的是人间美景。但他却没心思欣赏这些!“皇上此举,所图甚大,他要除掉的不止是野心勃勃的太上皇,更是要将太上皇身后蠢蠢欲动的势力连 根拔起!斩草除根!”“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出去太上皇带来的威胁,甚至连小皇子朱见深,也永世无法翻身!”这些话说得直白,赵正阳本就心思灵活,一下子便想明白了其中关键。顿时心中大惊,只觉后背一阵发凉:“爹,我以前怎么没发现皇上心思如此缜密,行事手段竟如此狠辣?”“我也越发看不透皇上了……”赵宏善叹了口气,眉间的阴云更加厚重了。心中也是惴惴不安起来,既然是险棋,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就犹未可知!陛下如今根基尚浅,这一仗怕是不好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