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说得云淡风轻。仿佛真是两兄弟之间的肺腑之言。若不是朱祁镇如今狼狈的样子,和那已经发抖的身子,大家只怕还真要觉得朱正是在像自己的哥哥诉说衷肠。锅子里的高汤不断翻滚着,发注咕噜咕噜的声音。明明是暖烘烘的养心殿,此时却如同一座千年不化的冰窖,没来由地让人心生寒意,脊背发凉。杨善等人惊恐地盯着朱正的一言一行。虽有心出言,却根本不敢动弹。他们放眼望去,整个皇宫内外,不知何时已经全部都是朱正的人。而他们安排的人马,却连面儿都没露,就已经不知所踪!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他们心里已经隐隐猜到,这些人,早就被朱正不声不响,全部清理掉了!而包括杨善在内的所有人,却根本不知道,皇上到底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这简直,太可怕了!整件事情回想起来,他们都觉得这就是一场梦!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杨善低着头,什么话都不敢说,恨不得自己能立马藏起来,绝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刚才随着朱祁镇过来的那些大臣们,一个个面色惨败,吓得腿脚发软。全部噗通跪倒在地!“皇上,臣是被这些乱臣贼子逼的啊!”“皇上,臣怎敢造反,实在是朱祁镇这逆贼手段残忍,臣不敢不从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臣愿交代朱祁镇所有同党,求皇上饶臣不死,求皇上饶臣不死!”没有人知道,朱正的这盘棋,究竟是什么时候落子的。就如他们同样不知道,自己头上的脑袋到底还能不能保得住。疯狂的求饶和死命的认罪,响彻整个皇宫上空。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时。朱正闭了闭眼,刚才笑容可掬的脸突然沉了下来,再睁眼,便是如剑光般的凌厉。他大喝一声,“将逆贼带下去,押北镇抚司昭狱,着大理寺、刑部、锦衣卫三堂会审,相干人等,皆以谋逆之罪,绝不饶恕!”“是!”朱正抬头看了看天。此间事了,原本应该松一口气的他,却依旧开心不起来。因为,真正的大鱼,还没落网!……慈宁宫。幽深的宫殿冷冷清清,侍女宫人都被遣下去,连呼吸都不敢放肆。孙尚宁和孙尚安两位侯爷大刀阔斧地坐在殿内,时不时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想喝上一口,却发现里头已经没有茶水了。“他娘的,到底还要等多久!”孙尚宁大骂一声,郁闷地将茶杯重重放下。孙太后冷冷地扫他一眼,刚要发怒的孙尚宁顿时偃旗息鼓。殿内顿时又一片死寂。今日,注定是个不眠夜。孙太后从未觉得,一天的时间竟然可以这么长,过得如此缓慢,如此冷清。这座矗立了朝数百年的大明皇宫,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而她却站在最令人恐惧战栗的阴暗中,张口便要吞了这天下。乌云笼罩着,整天的喊杀声让孙太后恍惚回到了当年宣宗还在时。也是这般,打打杀杀,终日不得安宁。“太后,咱们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到底什么时候行动?”孙尚安眉间的焦灼和不耐已经快要跃跃而出。他一摊手,对着孙太后一脸的质问。朱祁镇要夺帝位,两个舅舅自然是举双手赞成,一大早便秘密入宫,在孙太后这等着最后上场。孙太后眉尖若蹙,脸上表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豆腐个屁,他娘的,到时候论起赏来,别的人都从龙有功,咱们两个舅舅倒是啥也没捞着。”“就是,朱祁钰左右不过是个将死之人,依我看,咱们就直接杀进去,到时候不听话的都砍了,等我外甥重新当了皇帝,史册这种东西,还不是谁当皇帝就赞扬谁?”孙太后无奈地摇摇头,“你两是大明的侯爷!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怎么还跟毛头小子似的毛毛躁躁。”说着,她又望着窗外的海棠,幽幽道:“不到万不得已,你们绝不可暴露,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沉住气,静等时机。”“哎呀,还等什么时机啊,这都……”“太后!”“太后!”突然,门外传来焦灼的喊叫。孙尚宁、孙尚安一惊,立马站了起来,朝着慌慌张张跑来的宫女问道:“怎么样?”那小宫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脸的惊恐。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太后,太上皇被锦衣卫抓了!”“什么!?”“你说什么!?”孙太后三兄妹顿时大惊!小宫女气喘吁吁将前面发生的事说了个全,连太上皇被抓时骂了什么话都记得清清楚楚。孙尚宁听完,脸色一变,“啪”的一声排在桌子上:“他娘的!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如咱们就趁现在跟他朱祁钰拼了,死也要拉两个垫背的!”“对,再说了,咱们的兵也不弱,让他们死战到底,未必不能和朱祁钰对抗一番,说不定就此翻盘,这皇位,还是咱们孙家的!”“到时候杀了朱祁钰,咱们就是名正言顺……”“放肆!”孙太后眉毛一竖,顿时大为火光!她手上的茶盏被狠狠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孙尚宁、孙尚安一惊,呆呆地望着她,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只见孙太后眸光凶狠,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朱祁镇为了一己私欲,居然不顾人伦道理,罔顾天下安危,妄图造反,谋夺帝位……”她说得缓慢,咬牙切齿。一旁的两位孙家侯爷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在原地。孙太后扫他们一眼,继续道:“朱祁钰力挽狂澜,救大明于危难,救百姓于水火,是我大明的天子,是天命所归的圣上!”“轰——”一声炸雷轰在慈宁宫上空,窗外的乌云迅速翻涌。惊得孙家两侯爷脖子一缩,心神不宁。他们傻傻地望着孙太后,此时的孙太后,已经让他们彻底看不透了,就像是从未见过的一个陌生人。“太后,你……你在说什么?”孙尚宁瞠目结舌。孙太后却一脸决然:“朱祁镇大逆不道,意图造反,固然有罪,但究其根本,是哀家教子无方,教出了这等逆贼!哀家有罪!”“太后……”“哀家……”孙太后咬了咬牙,目光中满是狠厉,“哀家现在就去皇帝面前请罪!”说着,她一甩凤袍,决然走出了慈宁宫。孙尚宁、孙尚安两人杵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壁虎断尾?”孙尚宁喃喃道。孙尚安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盯着太后离去的背影,也跟着道:“快别说了,她狠起来,居然连自己的儿子都要放弃……”“那你我二人怎么办?”孙尚宁吓得腿脚发软,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望着自己的哥哥。孙尚安强自镇定下来,拿起桌上的剑转身便走:“快,迅速离宫,回家称病不出,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能成吗?”“能不能成,就看咱们那这个妹妹,到底还要不要自己的娘家了!”“哥……”两人马不停蹄,迅速从孙太后早就准备好的秘密通道撤离,而围在皇宫外的五千孙家府兵,也悄无声息消失在了茫茫大山之中。京都城,又一次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忽略掉养心殿现在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的话……孙太后跪在朱正面前,声泪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