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奇早在心里预备着对付朱正的盘问,从昨晚开始便已经算得滴水不漏。今日答起话来倒是张口就来:“太上皇带兵逼宫,意图谋反,这是不争的事实,自古谋逆当诛,陛下,依老臣所见,决不能姑息养奸!势必要斩草除根呐!”这一开口便是满满的杀意。他说的斩钉截铁,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似乎没有顾及他与朱祁镇的师生情分!紧接着,又道:“不过,陛下与太上皇毕竟是亲兄弟,若要斩首,世人皆浅薄,无法体谅陛下的难处,到时候以讹传讹,势必会令陛下背上弑兄的名义。”说着,他直了直腰板:“陛下不如就将太上皇发配番地,永世不得回京。”闻此,朱正眸光中瞬间闪过一丝杀意。身子微微挪动,似笑非笑盯着杨阁老,嘴上却对着李元培说道:“李首辅,你意下如何?”李元培站了出来,略一沉吟,道:“杨阁老所言,不无道理,圣上与太上皇兄弟情深,他虽不仁,可圣上却有义,若免他死罪,发配番地,既能以示惩戒,又能全了圣上的美名,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朱正凝视着李元培,只见他目光中正,似是心胸坦**,完全在为大局着想。当然,但凡能做到阁老位置,哪一个不是心机深沉的老狐狸,他心里究竟怎么想,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朱正心里也明白,此时的确不能杀朱祁镇。就算朱祁镇有千般不是,至少也不能死在他这个亲弟弟的手里。否则,他朱正就会从正义的一方,沦为天下人口诛笔伐的弑兄者。这一点,倒是让朱正颇为无奈,明朝尊孔崇儒,甚至立有亲属相为容隐的条款。也就是说,就算是自己家人犯了族姓,也可以相互容隐,不加举报,其中就有一条,子孙不告父兄。有了这样的纲纪伦常为依据,若是他朱正真的杀了自己的亲哥哥,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破坏了圣人留下的礼法!朱正心里暗暗叹气,朱祁镇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能高枕无忧。可形势所迫,也只能让他先活着了。于是,一番探讨之后,朱正便正式下旨了。“太上皇朱祁镇,以下犯上,意图谋逆,念其受人蒙蔽,且事不成,又念及兄弟之情,血溶于水,故免其死罪,贬为宁王,驻守番地,无诏不得回京!”“陛下圣明!”圣旨一出,底下的文武百官皆感觉压在身上的大山瞬间抽离,至此,他们才真正松了口气。两个主谋都从轻发落了,那他们这些‘被迫’参加造反的,应该也不会再被追根究底了。可他们是这么想,却偏偏有人要当搅屎棍。“陛下!臣听闻,此次谋逆,还有诸多同党,事关重大,还请陛下下旨彻查!”付士楠昂首挺胸,在一堆恨不得当鹌鹑缩着脖子的朝臣中,颇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众人刚准备放下的一颗心瞬间猛地提上来!以为已经雨过天晴、劫后余生的人,全都被下的个半死,目光齐刷刷地盯着这跟黑黝黝的搅屎棍。凌厉的目光都似刀子般,狠狠扎在付士楠身上,若是眼神能杀人,付士楠只怕此刻只剩一堆白骨了。付士楠斜眼瞧了瞧众人,只一眼便差点被人眼神给盯死。心中虽然有些发怵,可一想到自己的靠山是当今圣上,立马又直起了腰杆。早在陛下破格让他进翰林院时,付士楠便已经打定主意,誓要抱紧这根粗壮的大腿,死也不撒手!他付士楠,是舔狗!但是那又怎样!舔也是舔的当今圣上!其余人,想舔都没法舔。今日他帮圣上多说一句话,明日这些话就会成为他付士楠遥遥上升的青云梯!等他日后平步青云,这些人还不是会乖乖来抱自己大腿,成为他的舔狗?舔狗的舔狗……啧……付士楠挑了挑眉,黝黑的脸上突然浮起一丝莫名地兴奋。他摆出一副大无畏的样子,毫不畏惧地看向龙椅上的朱正,朗声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陛下,为了您的安全,为了大明王朝的延续,臣请陛下,下令彻查,将这群乱臣贼子全部问斩!”“陛下!万万不可啊!牵一发动全身,若真的血洗朝堂,我朝只怕面临无人可用的境地,届时,朝廷政务瘫痪,我大明岌岌可危啊!”顿时,张烈阳急得差点跳脚!他硬着头皮上前,目光却始终不敢看向朱正,只是愤愤地剜了一眼摇头晃脑的付士楠。这根搅屎棍,真的越来越讨厌了!可你能拿他怎么办?若是你真接招,糊一手屎不说,还要沾一身骚!晦气!付士楠正愁没人跟他对话,让他大显神威呢。一见张烈阳自己迎头撞上来,立马狂喜,按捺下心中的激动,一副正义凛然地道:“张大人如此着急,又帮逆党说话,难道……”付士楠顿了顿,语气拖得老长。张烈阳一怔,立马回道:“难道如何?”“难道你就是同党!?”付士楠指着张烈阳,差点跳起脚来,随即又转过头道:“禁卫军!快!将他抓起来,他是谋反的逆贼!”“你胡说八道!”张烈阳见他打蛇上棍,又瞥见禁卫军都冷冷地盯着自己,顿时急得面红耳赤。“我张家世代忠良,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付士楠冷哼一声,“我不信,你有证据证明你不是同党吗?”“你!”张烈阳气极,张口就想证明自己清白,却发现,他真的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是清白的。而且,若真要深究起来,他可是第一个跟着太上皇进殿逼宫的!张烈阳顿时气焰下去一半,像条搁浅的鱼似的,张着嘴拼命呼吸,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