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开恩科的消息迅速传遍天下!两排如翼般展开的白墙上,贴满了醒目的告示。人群疯狂地涌向这里,你推我搡,如同波浪**,忽然有个大块头也挤了进来,顿时让周围的人东倒西歪。“挤什么挤,身为读书人,简直有辱斯文!”“吵什么吵,看告示啊!”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的。“皇上开恩科,冬季便要开始呢!听说这次比往届会试名额多了两百多个!”“举人监生可有几千人呢,就算多两百多个,还不是要争得打起来?”“听说皇上会特点名册呢,这要是入了皇上的眼,那可就是鱼跃龙门,平步青云呀!”天下士子们看着眼前的告示,纷纷激动不已,准备大展宏图,一举冲上云霄。京都城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奔走的学子。“皇上下旨,开恩科!”“今年春闱落榜,本以为再无机会,只想了此余生,没想到圣上居然下旨,开恩科!”一个须发皆白,耄耋之年的青衫老头,竟然激动得涕泗横流,当街便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下了。“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是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大大小小的旅店里,房间已经瞬间被定完了,家家户户的窗户里又开始传来朗朗的读书声!这些读书人,暂时忘记了战争的痛苦,挑灯夜读,恨不能将那圣贤之书一股脑儿塞进肚子里!十几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等这一场考试,可谓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比现代的高考竞争更加激烈百倍。乍一看,第一次赴会试的人成为举人的最多,可事实上,那些失败的人却更多!相较于庞大的基数来说,几千举人,不过占比总人数的一成不到,其惨烈可见一斑。而每一次赴试的举人里,真正能金榜题名的却只有一成五,也就是说,能通过会试一举高中的,不足总人数的万分之一!而科举,三年才能举行一次。拿历史上的数据统计显示,平均一名举人,一生要参加三四次会试,这三四次,说的可不是一定能考上。有不少人,还没等考完就已经去世了的,还有些屡试不中就跑去做官或者另谋生计了的。今年居然碰到陛下开恩科,也就是给这些人增加了一次改变命运的大机会!……消息同样传到了山西。快到水稻收获的时节,此时的山西却显得异常的萧瑟,许多百姓的农田里,只几个年迈的老妪带着不足丈高的稚子,在田里忙活。大战后的阴云依旧笼罩在这里,土木堡之变加上北京保卫战,大明足足死了百多万人,除去军户外,便都是从各地百姓家抽调的青壮年,这些人有多少是正值壮年的劳力,又是多少家庭的顶梁柱。稻穗有气无力地在田地里摇晃,透过庄稼成熟的田垄,依稀可见村庄里矮矮的土房,远处的炊烟正顶着日头倔强的升起。弯弯曲曲的田垄上,一个肤色古铜的男子正站在田间,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五官平平无奇,眼神中却透着异常的沉稳和果敢,眉间隐隐带着些许忧色,正盯着面前的稻穗出神,这一亩稻穗,似乎比其他人田里的要饱满得多。在他的周围,还围着不少衣衫破烂的稚子孩童,望向男子的眼神中带着不少崇敬之意,七嘴八舌的请教着前两日男子教他们学的算术。此人名叫杨继平,是这四里八乡有名的举人老爷,从小便天资聪颖,众人皆道他将来必定中状元。但天不遂人愿,他连考三次,却都名落孙山,心灰意冷之下,又赶上家里老母亲病重需要人照料,便索性绝了考状元的念头,回家种起田来。“子荣兄!子荣兄!”远处突然有人叫道。杨继平忙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阳光爽朗的少年站在不远处的沟陇上朝他挥手,当即拍拍身上的泥土,拱手道:“莲塘少爷如何这时候来了?”莲塘少爷,是山西有名的商户大家沈家二房的大儿子,名叫沈兴,字莲塘。两人同在青竹书院上学,都是师承可斋先生彭时。沈兴继承了商家本色,喜欢广交朋友,见杨继平学识不凡,又觉得他为人实在,虽然家世相差甚剧,却不妨碍沈兴平日里故意跟他走得近。是以,他一接到开恩科的消息,便迫不及待地跑来找杨继平了。“莲塘哥哥!”“莲塘哥哥!你又给我们带好吃的了吗?”小孩子们见沈兴过来,顿时欢呼起来,一个个撒开脚丫子跑过去,将沈兴手里的一大盒子点心接过去。“我们可想莲塘哥哥了!”五六岁的女孩扯了扯沈兴的袖子。鼻子上还挂着一道鼻涕,头上的羊角辫晃来晃去的,脚底的草鞋已经露出了脚趾。沈兴也不嫌弃,一脸的笑意拍拍小女孩的脑袋:“子荣哥哥最近又教你们些什么了?”“教我们算术了!”小女孩洋洋得意:“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二等于四,四加四等于……”她顿了顿,眼珠子滴溜溜转:“四加四……等于……等于……”“四加四等于八!二妞,你太笨了!”周围的小孩顿时笑成一团,又拖着沈兴送来的点心跑到一边自己玩去了。杨继平看得无奈地摇摇头道:“这些小鬼,皮得很,还要辛苦你隔三差五送吃的来给他们。”沈兴也笑着道:“他们的爹娘都在战乱中死了,要不是子荣兄你心怀大爱,好心收留,只怕他们活不过今年冬天,我不过是带些吃的,举手之劳,但当不得辛苦二字。”杨继平收留了不少战乱遗孤,虽说作为举人老爷他有朝廷俸禄,但毕竟杯水车薪,又要给母亲治病,本就过得拮据。如今收养这么多孤儿,要养活这么多张嘴,更加是难上加难了。可越这样,沈兴就越是佩服杨继平。人皆道,以强扶弱是为善,可像杨继平这样本就没多少钱财的人,还舍得如此付出不求回报,这样的善,才叫大善!见孩子们远去,沈兴又笑了笑,这才道:“子荣兄,今日我来还给你带了个天大的好消息。圣上开恩,今次冬季要开恩科呢!”田垄中间有一处较为宽敞的地方,上头还铺了些稻草,是平日里农户们干活累了专门用来休息的。沈兴边说边铺平稻草,熟练地往地上一坐,将酒菜摆上,又变魔术似的翻出两双筷子来,自在得好像是在自己家一样:“今儿高兴,我顺路去秋月斋买了壶好酒,想着能跟子荣兄共饮一杯,共享这喜庆呢。”杨继平转身看他一眼,又望了望地上的酒菜,道:“莲塘少爷破费了,子荣适才吃过了午饭。”这便是婉拒了。杨继平本是个高傲的性子,自持才气,笑傲王侯,若不是时运不济,几次不曾中第,又何至于过得如今这样窘迫,一个举人老爷还要亲自下田干活。沈兴也不恼,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都是同窗,子荣兄不必跟我如此客气的,还有,不是说了叫我莲塘就行,子荣兄若是一直少爷少爷的叫,我可要生气了。”这话软里夹着强硬,倒叫杨继平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说了。沈兴乘胜追击,一伸手将他拉到桌前,将筷子塞到他手上,“哎,要我说,还是京城四喜楼的酒才叫绝,可惜了,咱们这儿买不到。”上次春闱时,沈兴和杨继平一同参加了会试,但都名落孙山。不过沈兴不在意,趁着这个考试在将京城转了个遍,什么山珍海味美酒珍馐都尝了个遍,回来还直呼不过瘾。他夹了一筷子卤肉,囫囵吞下,道:“这次开恩科,以子荣兄的才华,必定要金榜题名了,咱们可说好,到了金殿之上,子荣兄可不能忘了我这个兄弟。”杨继平面皮红了红,眉间却渐渐蹙了起来,眼神有些黯淡,苦笑道:“我这次就不打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