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杨继平起了个大早。将屋里屋外清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好行囊,和母亲告了别,又将木门紧闭,吐了一口浊气,便背起包袱往城南走去。出了城门,三里之外便是一座大山,望去朦胧一片秋色。山上有几道清泉,官府把山下十余亩地划归给了学府。山上便是青竹学院。杨继平拎着包袱爬上去,跨过山门转过两条小道,眼前便是豁然开朗。山石林立,山林间也出现了很多人,皆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青衫长袍,手中或握着书卷,或拿着折扇,个个挺拔俊俏,眉间尽是意气风发。学子们一群群结伴穿过山石,令人不由得眼前一亮。杨继平自人群中穿过。一进门,便见老师彭时站在屋檐下,望着院里的竹子发呆。他一袭青衣,面容方正端素,手中握着一卷旧书,透着儒雅之气。杨继平走上前去:“先生。”彭时打量他一番:“想好了?”杨继平掂了掂包袱:“想好了。”“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可有找人作伴?”杨继平摇摇头,正要说没有。却不料外头忽然骚乱起来,整个院里像是开了锅似的。“皇上有旨,特遣本官前来,青竹书院彭时,速来接旨!”彭时目光一凝,顿时神情沉着起来,大步迈向院外。杨继平听着,下意识咕哝道:“圣旨?”“圣旨!”他忽然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去,大大小小的身形都跪在院里,认真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开恩科……”“敕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赵宏善为主考,吏部侍郎吴用、督察员右都御史方言……青竹书院先生彭时人等,协同!”“可斋先生,还不接旨?”前来宣旨的州府官员一脸喜气,望着彭时斯文的身形,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彭时心下震惊,却到底见过世面,面上不动声色,沉着冷静接过圣旨。“可斋先生,圣上这次召先生回京,除了让先生担任同考官,只怕另有重用,先生这是苦尽甘来了!”州府爽朗大笑,似乎对彭时终于迎来翻身之日而由衷高兴。彭时笑了笑,眼睛里却没什么喜色。谢了恩,又一番客气送走了州府,站在山门口久久不曾进来。杨继平听得圣旨,心下大惊的同时,却只觉得异常高兴,自己的老师要当考官了!这不管在何时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而得知了消息的沈兴,更是兴奋地差点跳起来。他立马指挥着底下人:“快,去库房将那支青烟狼毫笔找出来,我要去送给先生当贺礼!”青烟狼毫笔,价值连城,世人穷尽一生也不一定见得到。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府门外跑去,想快速赶到青竹学院找老师,刚到门口,又顿了顿,喊道:“还有,快给我准备准备,我要进京赶考!快!”青竹学院。彭时已经在山门口站了整整一天。日暮降临的时候,院里的学子们放学,三五成群的结伴同行,也有各家来接的马车挤满了山脚。到处一片乱哄哄的。不少人瞧见彭时的身影,远远的便问候一句,彭时也耐心地一一回应,可心神却明显不在这里。杨继平在院里等了一天,也不见先生回来,此时也寻了过来。“先生,怎么了?”杨继平好奇地问道。彭时回过神,看他一眼,眼神带着忧心,却不言不语。杨继平一怔,先生向来都是最重礼节的谦谦君子,几时有过这般失态的?想了想,又问道:“先生,京里圣旨一来,您便忧心忡忡,可有何事不妥当?”彭时吐了口气,看着前方隐隐约约的山石。霞光跌落山泉,位于山底下的一座泉水跳跃着溅起水花。有几个没家里来接的学子,调皮的在泉水边丢着石子,水花在夕阳照耀下如同闪闪发光的珍珠似的。“孩子们,不要玩了,快些回家,晚了就要关城门了。”彭时温厚的声音传出去。“知道了,先生。”几个学子响亮的答道,抖了抖衣衫便向城里跑去。彭时望着学子们远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杨继平,缓缓道:“你可知,陛下召我回京,意味着什么?”杨继平一愣,下意识道:“先生当世大儒,陛下圣明,自是想重用先生。”彭时叹了口气,摇摇头。“非也,当时大才何其之多,我不过一教书先生,教教书可以,重用却当不得。”杨继平纵使心中不解,依旧压抑着面上的疑惑,“先生大才,世上能与先生齐名的,又能有几人?”彭时声音平和,却带着几分威严:“山外有山,莫要自负。”“学生受教。”杨继平连忙低头恭敬道:“恕学生愚钝,实在想不出此事还有何内情。”“堂堂大明朝堂,凑不齐八个同考官,到来这荒山野岭的找我一个教书先生……”彭时顿了顿,目光远远望着京城的方向,眼中忧虑更甚:“朝廷这是……无人可用了啊……”杨继平心中一惊!这话,可不是一般人能说的,更不是一般人能听的。而先生心中有沟壑,说出这样的话断不会是只凭猜测,这其中,必有缘由。再加上这次居然一年两开科考,如此大量的选拔人才,结合一看,朝中的情况恐怕比想象中还要糟糕!难怪先生如此忧心!杨继平暗暗叹了口气,只感觉自己身上也仿佛被压了一副重重的担子!“这下,你进京有伴了。”就在杨继平陷入沉思时,彭时醇厚的声音再次响起,惊得他立马回神。抬眼便见沈兴带着家奴,已经吭哧吭哧地爬上了山,身后跟着好几辆马车,大大小小的箱子书都数不清。杨继平还没弄清楚这是做什么。就见沈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子荣兄,咱们一同进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