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离经叛道

这道题，是由上一次科举的会试题变形得来的，可以称作是真题演变来的模拟题。主要考三问，问的是爱国主义教育、素质教育、职业教育哪个更为迫切。看似简简单单的，实际上，只需答题的人一开口，便能将这人的心性、才学、政治离场揣摩得八 九不离十，可谓是会试题目中真正的炼金石。众人顿时汗如雨下，不敢吱声。连王仲、陈笃等人，也目光游移，不敢在公众面前轻易答题，生怕自己答得稍有偏颇，便可能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从而影响到自己在考官心中的形象，不能高中。“先生，学生杨继平有一拙见，还请先生指点。”就在众人都沉默的时候，杨继平一脸沉思站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解题思路。青莲先生闻言，抬起眼皮往他一眼，锐利的眼神似乎要扫透杨继平的内心，直到杨继平面色微微有些发白，这才收回视线，言简意赅道：“讲。”杨继平行了一礼，负手而立，侃侃而谈：“君人之道子育为心，而因求简贤辅治之法，此诚安民之急务也……”此言一出，立马有人端正起来，齐刷刷看向他。“……皇上澄清吏治，必先通上下之情，此不得不因时制宜者，一也……”杨继平侃侃而谈，不少人也渐渐收起之前的轻慢，不知不觉已经沉浸在其中。“……所谓气力充而精神焕矣。皇上整军经武，士卒以知学为先，此不得不因时制宜者，二也……”“……商业不兴，漏厄日巨，欲图抵制之道，则宜扩充商务，如此则野无旷土，市无游民，精华日呈，然后利权可挽。皇上慎乃俭德而尤，必广辟利源，此不得不因时制宜者，三也……”朗朗声响彻整个草堂，众人的神色随着他的声音变幻莫测。杨继平这一回答，可谓是滴水不漏，纵横离合、跌宕昭彰、是能得古文义法者。“这不是那个寒门天才么！”“此番我连题意都还没解出来，杨继平便已经出口成章，这都快赶上策论的水准了！”“今次恩科，他若不进三甲，有谁能进？”“这样有才之人，为何连续三次都不中？”“嘘，都小声些，听听先生怎么说。”声音渐止，草堂再次格外安静起来。青莲先生闭目回味，众人摈弃凝神等着先生评价。许久，先生倏地睁开眼，目露欣赏的看了看杨继平，道：“博古通今、学识渊博、见解非凡，不随波逐流，不畏惧权贵势力，也不攀附考官政见，字里行间颇有创新之意，风骨高洁，不错，不错。”连说两个不错，便已经是对杨继平很高的评价了。不过，这在朱正看来，并不仅仅如此。青莲先生乃当世大儒，却被陈阁老、杨阁老联手压制，几十年不得如朝堂，只能在这书院里偏安一隅，不得施展抱负。如今将历年正题改成这般模样，在课堂上讲出来，只怕不光是给人上课这么简单。杨继平的这番回答，虽有新意，亦颇具风骨，但若放在考场上去，极有可能还没见到主考官就被打下去了。为什么？因为他在题中答到的那些政论和策略，与如今的杨阁老、陈阁老在朝中的做法，有诸多相左之处！而这样不随大流的政见，却被青莲先生大肆肯定，也充分说明了青莲先生和两位阁老的政见果然不和。朝堂之中，排除异己是常见之事。但那是从前。如今，从朱正一个二十一世纪穿越的现代人来看，青莲先生和杨继平两人的思想做派，饱含创新之意、甚至有颠覆原来陈旧腐朽的思想结构的可能。这，与朱正接下来想做的事完全一致！他要改革创新，要革除旧法，创立新的学说，创建新的政权结构！这少不了一帮子尖锐的先锋，更少不了一群开路的人！若是这两人能够入朝为官，为己所用，那他将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他看向两人的目光，再次灼热起来。讲题仍在继续。不少学子都面色凝重，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稍有懈怠，便会惹先生不愉快，从而影响到接下来的押题环节。可他们左等右等，青莲先生却始终没有绕到押题的事情上去。反而大肆讲起了自己的一些心得。浑厚低沉的嗓音不断在草堂上空盘旋：“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衡之马，漂**奔逸，终亦何所底乎？”“而且立志可以促使勤学……凡学之不勤，必其志之尚未笃也……”这一段一讲，便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了。众人听得有些不耐，只想快点等到押题，却见青莲先生半点开始押题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时半会根本出不来。“孔圣人和程夫子，固然有道理，但他们亦是人……”众人目瞪口呆！甚至有人开始发抖！这……这是要离经叛道啊！连圣人都敢批判！这么多当世大儒，甚至这么多朝堂大官，连陈阁老、杨阁老、李阁老等人，那都是靠四书五经、孔孟、朱程这些先贤们赏饭吃。你……你一个教书先生！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批判圣人？这难道不会被抓去砍头吗？到时候，自己听了这样的讲座，会不会也受牵连？众人瑟瑟发抖，一个个找理由快速离开。连王仲等人也心下不安起来，各自找了借口离开了讲堂。朱正却依旧饶有兴致的听着，老神在在坐在凳子上，似乎有些入神了。高全、沈兴碍于颜面，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一旁干着急，这要是传出去，被朝堂或者被考官知道了，他们还能进去参加考试吗？当下扯了扯朱正和杨继平的衣袖，低声道：“咱们……也走吧？”朱正笑了笑，摆摆手道：“无妨，你们先走，我再听听。”杨继平却满脑子都是青莲先生刚才的讲义，脑子里乱哄哄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颠覆，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正在破壳而出！浑浑噩噩间被高全、沈兴二人拖出了书院，一时间连天南地北都分不清了。原本热闹的书院，便只剩下还在侃侃而谈的青莲先生，和认真听讲的朱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