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贡院那头终于放出了告示,将在下个月十五日正式放榜。消息一出,整个京都都在翘首以盼。不只是那些参加了考试的读书人,就是其他各方,也都对此无比期待。此次恩科,下注赌博的人也异常多,上至王侯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可劲儿的在这上头暗暗较劲。四喜茶楼再次热闹起来,不过今儿大伙议论的却不是说书先生的故事了。老少爷们喝着米酒,手里的花生米一颗颗往嘴里塞。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一脸笃定道:“诶诶诶,要我说,那寒门天才杨继平,此次绝对能中!”“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杨继平考了三次都不中,你以为是因为他没才华?屁!那是因为他出身寒门!”当下,便有一个身穿青衣的瘦弱男子反驳,他将手中的酒杯猛地放在桌子上,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你胡说什么?朝堂开科举,可不是看谁有钱谁就能进去的!”中年男人立马反驳,又道:“当今圣上为了选拔人才,特别开恩举办了这次恩科,依我看,这次考试选的都是真正的才子,可不是谁都能随意操控的了。”“谁说的?皇上开恩科,他能自己来阅卷?谁中谁不中,还不是底下的考官们说了算?”“怎么?这些考官,还能背着皇上贪赃枉法不成?”瘦弱男子顿时冷笑一声:“不信?咱两打个赌?”“什么赌?”瘦弱男一脸得意道:“就赌我现在就能说出这次中榜的名单!三百余贡生,至少有一百五十名我能完全背出!”“你吹牛吧你!”“我吹牛?我李大锤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堂堂大老爷们用得着吹牛?”“行,那你说,这榜单上的名字是哪些人?今儿爷就跟你赌了,若是你说准了,爷那交口的半亩地便算你的!”李大锤翻了个白眼,大声道:“我要是输了,三百两白银,我李大锤双手奉上!还有谁想赌的,一并上来,但凡我李大锤输了,皆赔你们三百两白银!”这便是真杠上了。周围的人也开始起哄,纷纷加入这场赌局,有赌银子的也有赌其他物件儿的。这些赌资,都够添一幢二进院的房子了!李大锤看了眼渐渐围拢过来的众人,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然后他晃了晃脑袋,便像只灵敏的猴子般,翻身爬上平日里说书先生用的台子。他朝着底下人一拱手道:“今日便请在场的诸位做个见证,我李大锤现在便将榜单上的名字背出来,这一百五十来号人你们都记下来,来日放榜,可都别抵赖!”说完,他张口就来,一长串名字朗朗上口,不过片刻便已念十几人名!一旁参与了赌局的人赶忙记下。“荣国公府张桐……”“南京王仲……”“翰林院编撰之子胡维祥……”“通州布政司之幼弟李长青……”这名单实在长,一百五十余个名字,占据整个榜单的二分之一,听得人都头脑发懵。而从这场赌局开始,京都城内突然刮起了一阵舆论大风。大街小巷里四处都是讨论红榜名单的人,几乎所有人都知晓有人提前拿到了绝密的榜单。虽说大家都觉得这不可能,但那真真假假的传闻,也是闹得满城风雨,气氛无比诡异。而与此同时,朝廷内,不少文武百官的心情也随之变得忐忑,凝重起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场赌局的出现,搅得人心惶惶。本就心里有鬼的黄敬炎,如今则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吓得连连拔腿,一日之内将好几个大臣的院门都快踏破了。天杀的老贼,这个打赌的李大锤到底哪来的!他虽不知道名单的真假,但那上头的名字他可是个个都认识,还有不少就是从他手上过的试卷,是他亲自推荐的!若是最后放榜结果和赌约名单有出入就算了,要是八 九不离十,引起了圣上注意……黄敬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喊道:“快!快备轿!我要再去趟杨阁老府上!”马车滚动,车轱辘带起一片泥尘。时间飞快。等到了放榜这一日的清晨,杨继平大清早的便收拾好行头,抬脚便要出门。他心里是既忐忑又期待,已经考了三次了,这次恩科,他觉得自己超常发挥,每一次答题都文如泉涌,心中只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但又有些忐忑,毕竟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么多举子,哪一个不是真才实学,浪里淘沙的精英,谁也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低调的人没有显山露水。自己也不一定就能中榜啊!杨继平的心情起起伏伏,刚关上门,便见沈兴和高全都来了。高全朝他一招手:“子荣兄,快,再等一个时辰就要放榜了!”沈兴也笑道:“子荣兄,今日放榜,你可紧张?”杨继平叹息一声,摇摇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接下来可就是看老天爷了。”“我看是子荣兄谦虚!”高全在一旁接过话题,笑了笑,又眨眨眼道,“子荣兄饱读诗书,又历经磨练,早已是沙场老将,厚积薄发,自此子荣兄必定蟾宫折桂,金榜题名了!”“就是就是。”一旁的人也都开始起哄,一时间倒是有些热闹。杨继平礼貌的避开人群,又低声问道:“知义兄,你可有把握?”高全扫了一眼四周,小声道:“诗会过后,我还去了吴大人的府上,花了五百两金子,向吴大人乞文。”“吴大人看着不苟言笑,但行文却是颇具特色,等放榜后,我拿出来给你们一块鉴赏。”杨继平看他一眼,顿时有些佩服高全的八面玲珑起来。高全说的这个吴大人,便是这次会试的副主考,虽说在考场上和祁二爷有些龃龉,但这不妨碍高全他们去行走方便。学子们拜见副主考,自然是不能直白的送礼的,毕竟连先生教书都只能收束脩,君子之交淡如水,若是真金白银的给,可就有些贿赂的嫌疑。但若是空手去,那就是你不懂事了。所以,这礼得送,但要送得隐晦又风雅,于是就有了乞文这样的潜 规则。所谓的乞文,就是说,先生啊,大人啊,你的书法着实厉害啊,我每时每刻都想着求一幅,挂在家里,日日膜拜,学习啊。于是这大人就写下一副字画送给他,但一幅字而已,自然是不收钱的,文化人的事,读书人的事,怎么能收钱呢?可架不住这个求字画的人想送上酬金啊,怎么能让先生、大人白忙活呢?但一送钱,就不是一二两银子的事了,这么少,你不是公然打先生、打大人的脸吗?自然是送得越多越好,几百上千两也是常见。高全虽不是大富之流,但亦是山西贵族,家族虽小,五百两却也算不得什么。“吴大人可是吏部侍郎,这样的人物你都能攀上,以后入朝为官,那可是背靠大树了啊!”沈兴在一旁听得直咋呼,虽说羡慕高全能有这样的机会,但他和杨继平都是青竹书院的,可斋先生这次亦是考官之一,想来不会故意为难他们,当下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过京中最近有传闻说榜单早已泄露,甚至还有人开了赌局,说那一百五十个名单绝对真实呢。”高全经常在外走动,消息一贯灵通。“听他们胡诌,这恩科榜单可是绝密,放榜前连圣上都不得插手,如此大事,岂是普通人能随意知晓的?”杨继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相信。“我这不是听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随口一说嘛……”三人又继续前行,有些认识他们的,也都纷纷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