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黄敬炎已经结结巴巴念完,原本颤抖的身子,此时更是已如筛糠。整个人哆哆嗦嗦匍匐在地,两股战战,连手脚都失控了。而其他心里有鬼的考官们,亦是神情不安,一个个趴在地上不敢动弹。至于后头跪着的几位翰林大儒,却是都沉浸在文章精妙之中,还没回过神来。朱正一扫全场,见众人脸上反应精彩纷呈,顿时心中冷哼,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诸位爱卿,可都听全了?”“回陛下,听全了!”众大臣回神,齐声应道。“黄卿亲口读的文章,想必是心领神会,黄卿,不如你先说说,此文章写得如何?”朱正端起换好的新茶,轻轻掠掠杯盖,摇头吹了吹上头的浮叶,好整以暇地等着黄敬炎的点评。黄敬炎早已吓得面色灰白,哪还说的出话来?朱正却嫌恶地扫他一眼,转头看向彭时道:“彭爱卿,你意下如何?”彭时爱才,更惜才,早在青竹学园时,他便常常用自己那微薄的一点薪酬资助青年学子入学、考试。如今乍一见如此文章,早就心痒难耐,赞美之词张口就来。“陛下,此文章精彩绝世,思议不庸,这样的文章,即便是李杜再世,也不一定写得出来啊!”朱正点了点头,又望向柳红岩道:“柳卿,你觉得呢?此文章若是与之前几篇比较,当得第几?”“第一!当之无愧的第一!那几篇文章,不过区区萤火,怎可与这皓月之光作比较?陛下,臣恳求陛下告知,此文,乃何人所做?可是我大明臣民?”柳红岩终于觅得如此大财,高兴得差点跳起脚来,只是碍于殿前仪态,这才生生压下自己的失态。朱正却是面无半点喜色,眸光沉沉入水,刀削般的下巴紧紧收着,语气冰冷:“此人,的确是我大明臣民。”又转头看向陈循,目光却忽然锐利起来,彷如一把利剑直射过去:“陈阁老,若你所见,这文章若是放在此次科举,可有希望高中?”众人一愣。今儿陛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冷不丁把人都叫来,一副大发雷霆的样子,却又不说是什么事,只叫人读文章,评文章,可这些文章却篇篇都没问题,篇篇都写得出类拔萃。而三位阁老和所有考官,在听到最后一篇文章时,脸色却都变得莫名起来。他们心知肚明,这篇文章,乃是京城里时下风头正盛的祁轩所作。陛下故意将祁轩的文章和王仲、陈笃、张桐等人的文章放在一起,却又不透露详细,只让人评论好坏,此时又问陈循这祁轩是否有希望高中……而此次中举名单里,根本没有祁轩。陛下这是在质疑此次科举的公平啊!而黩落祁轩试卷的同考官,是黄敬炎,众所周知,黄敬炎与杨阁老走得非常亲近。此时,若是陈阁老回答一句,这文章有高中的资格,那就是在质疑黄敬炎没有公平荐取试卷,陛下这一枪,便会直直地落到杨阁老身上去。可三位阁老平时看着各成一派,实际却相安无事,毕竟同为阁老,一步步爬上来,谁的屁股是干净的?有些事,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算是过去了。陛下如今这样问陈阁老,多半是要无功而返了。众人埋着头,心中暗叹。殿中却猛地发出一声惊叹!“高中?”陈循蓦地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道,“陛下!这文章,莫说中举,就是会元也可得啊!”说着,他激动的挥了挥手,“臣曾读过不少文章,京中才子、北方四杰,如王仲、张桐之辈,这些人的文章臣都读过,虽说精妙,但终归被制式框住,不得跳脱,更谈不上格局!”“而此文章,纵横离合、跌宕昭彰,其引经据典,不落俗套,其格局之壮大,眼界之宽广,非常人所能及。”“臣可断言,天下才若为十份,世人共享三成,而此子独享七分!陛下,此乃大才,是我大明所需啊!”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黄敬炎更是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只觉得五雷轰顶,脖子上瞬间凉飕飕的。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陈阁老,仿佛盯着一个地狱里爬出来的笑面恶魔,不动声色便将人至于万劫不复之地!这是怎么了?陈阁老此言,不亚于直接朝杨阁老开炮啊!可转念一想,众人瞬间便明白了其中缘由。自正统年来,历次科举中榜名单皆有定数,而三位阁老则早就默契的将这份榜单按例划分。中榜诸人,李阁老因是首辅,一人独占四成,而杨阁老、陈阁老则平分秋色,各占三成。次次如此,无一例外,这也就是为何科举中虽屡屡有不平之事,却始终无人捅出来的缘由,有三位阁老联手把控,谁敢不要命地往前冲?可此次恩科却不一样,中榜名单里,杨阁老一人的门生便占了七成!而陈阁老的人,却不够一成!不患寡而患不均,杨阁老这是动了陈阁老的肥肉,那点因利益挂钩而产生的羁绊,早就灰飞烟灭了啊!在场中人,皆心下惶惶,屏气凝神不敢多言。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现在谁敢上去说一句,只怕日后都要被陈阁老给活活整死,眼下,能为杨阁老挽回局面的,只剩身为首辅的李阁老李元培了。按照惯例,一旦朝中出现大事,尤其是皇上对某位阁老产生不满,李元培都是第一个站出来当和事佬的。李元培乍一看上去虽然无棱无角,可朝中谁不知道,他才是最厉害的三寸不烂之舌,无论什么事,到了他嘴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只要他肯站出来,说一句这文章还有其他问题,那今日这枪,便不可能落到杨阁老身上去!黄敬炎哆哆嗦嗦,磕头求饶时官帽也掉了,发丝全乱,一脸狼狈,看向李元培的眼神中也满是求助。杨奇自知事态要糟,未免自乱阵脚,面上虽不动声色,可眼神也不自觉地瞥了瞥李元培。只消他站出来,随意找个文章有问题的由头,这事儿便算是过去了。可见李元培无奈地叹了口气,似是痛惜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试卷,却依旧跪在原地,只字不言!见他如此,黄敬炎心下已是一片冰凉,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地,连嘴皮子都止不住在哆嗦。而杨奇的脸色,也彻底冰冷下来。就在这时。朱正冷哼一声,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冰冷道:“既是各位大人都称赞可中会元,当之无愧的好文章,却生生落得个榜上无名的下场!其中缘由,还用朕一一细说吗?”紧接着,他目光怒视着全场,大手一拂,案上堆成一堆的二三十张试卷全部扫落在地,连手边的茶杯也猛地滚落,摔得稀碎!眸子里怒火滔天,语气中满是狠厉:“我大明立世百年,堂堂国家抡才大典,竟然沦为朝廷大臣提携学生后辈的私器!尔等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