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付士楠打了个酒嗝,绿豆大的眼睛努力睁了睁,酒劲儿上头,让他也有些轻飘飘的。他一脸醉笑,伸了伸手道:“知义啊,你……你就是有意思!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痛快人!以后大家都是同僚,要常走动啊!”“那肯定!”高全喝了杯酒,失去“拐杖”的他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付士楠醉醺醺地赶忙去扶,两人差点抱团摔倒。杨继平手疾眼快,将二人拉住,又按在座位上坐好。高全是个不老实的,坐在凳子上也像条蛆虫似的到处乱拱,头都快凑到付士楠咯吱窝里了!“付大人!我……我跟你说!”高全摇头晃脑,大声道,“会试那会,陛下还是二爷……二爷还是二爷……呸,二爷就是陛下,我那会啊,还准备把二爷介绍给你认识呢!”“你说什么?”付士楠耳朵里嗡嗡的,也听不真切,左摇右摆地问道。“我说!”高全放大了声音,“付大人为人和善,亲近平和,我打算把二爷介绍给你!让你帮忙谋条出路!”他声音特别大,惊得隔壁几桌都侧目过来了。“付大人?如何?我可算是个讲义气的吧?”高全却不自知,还歪着头摇摇晃晃地看向付士楠。付士楠终于听清了高全的话,顿时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晴天一道霹雳轰地炸了下来,惊得他就都快要醒了!他猛地一个激灵!绿豆小眼里瞳孔猛地收缩!“嗝!!!”一长串酒嗝疯狂不停地打出来。付士楠原本红润的脸上瞬间血色全无,“你说什么?”“嗝!你让我给陛下安排一条出路!?”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高全,一股令人战栗的冷意差点让他炸毛了。“嗝!我要是敢给陛下安排出路,陛下不安排我一条不归路?哎哟!祖宗啊!嗝!你是我的祖宗啊!你还说什么了啊!”付士楠酒意全吓醒了,整个人都打着哆嗦,抓着高全的肩膀拼命摇晃:“快说啊!嗝!祖宗!你还跟陛下说什么了!”高全本就喝得烂醉如泥,此时被他一摇,胃里顿时翻江倒海,一股酸意直冲脑门顶。“呕!”“哗啦!”不明**混杂着嚼碎的食物喷涌而出,朝着付士楠劈头盖脸砸下。“天爷耶!”“快!快扶付大人去更衣!”“把高公子抬进去,抬进去啊!”一时间,席间乱作一团,众人七手八脚的抬的抬,拖的拖,简直就是一锅粥。不过这不算什么,今日琼林宴本就是赏宴,原先倒是讲究些殿前仪态,可后来便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了,要说这个醉酒的传统哪来的,那从兵部尚书于谦说起。他中状元那会,可是喝醉了酒把永乐帝都给骂了一顿,被皇帝一家子带到宫里的地板上睡了一宿,最后还不是照样全须全尾活得好好的,成了如今的兵部尚书?众人也就笑笑,然后转身便继续热闹了。朱正坐在首席上,满脸威严地接受着底下众臣的敬酒,其中亦有信国公、李阁老这样的大人物时不时前来说些场面话。宴会接近尾声,一个身穿飞鱼服的卫兵走到了杨继平身边,低声说道:“杨大人,杨阁老已经在狱中悬梁自尽,望节哀!”哗!杨继平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杯中酒洒了大半,冰冷的酒浸湿了袖子他也全然不知。卫兵褪去,杨继平孤身一人站在原地,周围来给状元郎敬酒的人络绎不绝,原先喝得极其克制的他,突然变得来者不拒。一杯一杯酒接着下肚,辛辣的酒水却仿佛成了没有味道的白水,再无半点浓烈之意……朱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神色晦暗不明,谁也看不出他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从琼林宴出来,杨继平浑浑噩噩走在大街上,两腿跟灌了铅似的迈不动步子。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门口的,等他反应过来时,门口的灯笼都已经点上了,忽闪忽闪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晃得人眼都花了。杨继平站在门前,几次抬脚却都放了下来。他抄着手,沿着冰冷的台阶缓缓坐下,刺骨的凉意瞬间从大腿根处席卷而来,冻得他酒意都清醒了些。北风呼啸,冰冷的打在脸上打得生疼。杨继平吸了吸鼻子,双眼无神地望着黑黢黢的天幕,那深邃的夜空,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似的,格外令人着魔。“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回来了也不进屋!”身后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崔氏搓着手探出头来,一眼便望见坐在地上的杨继平。顿时满脸焦急走出来,拉着杨继平便往屋里去:“你说说你,地上那么凉,冻坏了怎么办?我就说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原来是在家门口醒神呢……”崔氏絮絮叨叨的,抓着杨继平冷到几乎麻木的手往家里拽,粗粝的手掌上带着的温度瞬间让杨继平回过神来。他抬起头,边走边望着母亲佝偻的背影,内心挣扎更甚,连眉头不不自觉染上了愁意。两人推门而入,屋子里点着黄豆大的油灯,被门外的风吹得晃了晃。崔氏回身将门关上,凛冽的寒风瞬间被挡在门外,屋子里温暖起来。杨继平刚要说什么,眼神却落在了那张惯用的饭桌上,顿时心下一颤!“娘……”他张了张嘴,好半晌,却也只喊出一个娘字。只见那桌子上酒杯已经倒满了酒,摆满了往日里他们根本舍不得吃的菜肴,这些,都是小时候母亲跟他说的,父亲喜欢吃的菜……那桌上赫然摆着三幅碗筷!杨继平目光沉了沉,忍不住咬了咬牙,连双拳都紧紧攥着。看来,娘终究还是忘不了那个负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