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冬日里下雪乃是吉兆,瑞雪兆丰年,这是好事,何至于会有引发饥荒?这番兴师动众的调粮,岂不是杞人忧天,劳民伤财?”调粮很复杂。运粮得走漕运,可漕运船力有限,运力本就紧张,又赶上天寒,运河多半结冰了,行船本就无比困难。而要从两千多里外的湖广调粮北上,那可是个巨大的工程,其耗时之长、耗财之多,简直是个天文数字。这不是劳民伤财,是什么?朱正扫那老臣一眼,伸手指了指一旁出身的王甫仁道:“这倒春寒和饥荒的事儿,是钦天监报上来的,自我朝有史以来,钦天监便管着天象一事,从无错漏,且大 饥荒关系到大明百姓,必须重视,严阵以待。”“钦天监?”“王甫仁?”所有目光顿时齐刷刷落在昏昏欲睡的王甫仁身上,又有人轻声咳嗽提醒,惹得他好一阵茫然,迷茫地抬起头来无措地望着周围。“王大人,这天象异常会引起倒春寒,可是你钦天监说的?”“年年下雪,年年冰冻,而且就算倒春寒也不过是几天时间,怎么就会引起大 饥荒了?”“事关重大,王大人你可不能信口雌黄啊!”王甫仁一怔!他只说过天象异常,几时说过会有倒春寒、大 饥荒?“我……我……我没……”王甫仁下意识就想反驳,却突然扫到朱正冰冷的目光,顿时一个激灵。倒春寒会导致大 饥荒,可是陛下说出来的!他王甫仁敢提出异议,那就是当堂打陛下的脸!他有几个脑袋啊,有这么大胆子跟陛下做对?可陛下为何要借他钦天监的名义,说出这么个无凭无据的事儿来,还搞什么饥荒、调粮,来引发朝中大乱?王甫仁心下迟疑,到底机警了几分,立马将剩余的话吞了下去,耷拉着脑袋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众人顿时急了,纷纷逼问:“王大人,你说句话啊!”郭攸之更是目露寒光死死盯着王甫仁,“此事非同小可,王大人,你可要确保无误啊!”“我……我……”王甫仁被弄得心神不安,只好斜着眼去看朱正,却见朱正面无表情坐在龙椅上,根本没搭理自己的意思。一时间慌得心跳如雷,被逼无奈之下,只得期期艾艾道:“这……天象异常乃是事实,倒春寒……年年都有……不过饥荒……”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着。王甫仁紧张得口干舌燥,只觉得天灵盖都是麻的,接着道:“饥荒……也是可能的……”“可能?”“那就是不能确定啊!”众臣松了口气,又道:“陛下,虽陛下未雨绸缪,心怀百姓,这才急于调粮,可这倒春寒一事实乃常事,饥荒也并非确定,为了这不确定之事就要大肆调粮,实乃小题大做了些。”“臣附议,而且倒春寒是常事,怎可能有如此严重的影响,而调粮劳民伤财,如今国库空虚,非良策也!”“陛下,请您三思啊!就算是屯粮以备不时之需,按照往年赈灾来看,三十万石粮食也绰绰有余,何至于要调粮一百万石!?”众臣蜂拥而出,朝堂之上,所有声音几乎是一边倒。只有王甫仁不敢吱声,他望着朱正越来越黑的脸色,顿时觉得一阵眩晕。朱正目光一扫底下嗡嗡的大臣,心中无比冰冷。历史上,明年的这场倒春寒远不是朝野诸臣能预料到的,其严重性和破坏性,比当初的京都保卫战带来的损失更大,更重!此次倒春寒,北方多地无法顺利春耕,大名、顺德、广平、保定、处州、太原和大同七府更是收到了非常严重的影响。一时之间,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刨坟果腹!灾难更是持续了近半年,大明朝,几乎在这次饥荒中灭亡!所以,这赈灾之粮不仅要快,粮食还必须多!往年的三十万石,给明年的大 饥荒塞牙缝都不够!一百万石已经是朱正计算出的最小值的极限了!朱正心急如焚,却偏偏无法同朝野这帮泥古不化的老迂腐解释明白。眼下时间紧迫,赶紧调粮才是正事,哪里能和他们磨着时间耐着性子磨磨唧唧,虚与委蛇?朱正眸中火光大盛,怒道:“你们个个说这是小题大做,劳民伤财,可眼下天象异常,大雪接连下了半个月,若是明年真发生饥荒,百姓无以为生,流离失所,甚至引发大规模民变,这个责任,你们谁来担!”“是你户部尚书郭攸之来担吗?”朱正一拍扶手。“陛下!臣……臣……”郭攸之被这话吓得一哆嗦,整个人瞬间软了下去,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止不住地往下滑。还不待他喘口气,又听到龙椅上一声暴喝:“还是说,诸位个个都有能耐,个个都能保证为此担责!”“这……”群臣哑口无言。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不能说了。朱正搬出民变一事,这可是关乎大明王朝存亡的大事。这个责任,谁敢担?谁能担?朝会闹成这样,这调粮一事便已经是无法周旋的了。朱正见无人吭声,当下强行下旨。着新晋进士,翰林院庶吉士沈兴,任钦差大使,即刻出发前往湖广行省,务必让湖广十六府权利配合,筹集粮食一百万石。有谚语道,湖广熟,天下足。湖广行省,乃是明朝最大的粮食基地,所辖地便是现在的湖南、湖北两地,共十六府,以武昌府作为州府,在大明举足轻重。可调粮一百万石,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群臣哗然!个个面色大变,纷纷谏言。但朱正却不顾一众大臣的强烈反对,力排众议,一锤定音!……“胡闹!”散朝之后,群臣个个摇头摆手,面有愠色,不少胡须花白的老臣更是气得直跺脚。“这简直就是胡闹!”“陛下此举,劳民伤财,明年若是没有饥荒,这个烂摊子谁来收拾!”“无缘无故调粮,必定引起当地官员的不满,这粮又岂是那么好调的?咱们只管等着瞧好了,过不了多久,那姓沈的钦差小子便会哭着回来。”“哭着回来?怕是有没有命回来都是个未知数……”与此同时,朱正在湖广等地调粮的旨意一下,整个士族间瞬间引起了轩然大 波。以柳红岩为首的一众大儒,天天堵在朱正的寝宫前,哭天喊地,请求他收回旨意。气得朱正差点当场把这群老顽固砍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调粮的事,还是在朱正顶着巨大的压力下,推行了下去。……京都的天空始终是灰扑扑的,远在北方光洁的白雪之上,如同一柄寒刀,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更有无尽的暗涌搅乱风云。与德胜门相邻两条巷子的街道上,有一间没什么人光顾的客栈。此时,已经入夜。一个身形俊郎、打扮低调的年轻人,将头脸隐藏在斗笠下,快速走进客栈,晃醒柜台上正在打瞌睡的掌柜,低声询问几句,又塞了些上前,那掌柜的便立刻点头哈腰引着他往楼上走。走到走廊尽头,抬起手来,在门框上有节奏地轻轻敲了几下,门内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确认了暗号无误,这才放年轻人进门。“吱呀——”门立马被关上。年轻人摘下斗笠,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赵大人,久等了!”“不妨事,沈大人要避开耳目独自前来,已经是不容易了。”屋内之人抬起头来,威武的飞鱼服在灯火地下熠熠生辉。却是沈兴和赵正阳。沈兴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道:“这么晚了出来,可是陛下有何交代?”说实话,刚听到陛下让他主持调粮一事,他也被惊得不轻。不过在两天与朱正一番促膝长谈之后,沈兴被彻底折服,并对朱正的判断深信不疑。同时,只感觉自己身上仿佛突然被压上了一座沉甸甸的大山。而就在这时,他接到密信,赵正阳约他半夜来此相聚,说是有要事要交代,这世上,能指挥得动赵正阳办事的人,除了朱正也就没别人了。“哈哈,沈大人,果然心思敏捷。”赵正阳从怀里拿出一个本子,放在沈兴面前,“看看这个。”沈兴打开那本子,来回看了一眼,整个人一疆,不可思议地看着赵正阳,压低了声音道:“湖广行省竟有如此深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