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廷栋下了轿,熟门熟路的踏进欢月楼。“哎呀,汪大人你可算来了!”里头嬉闹的人立马发觉了他的到来,一干人等都停下手里的动作,齐刷刷望向汪廷栋。“快!你们!给我伺候汪大人去!今儿汪大人开心了,就是咱们几个爷都开心了!”同知张文远一手搂着姑娘窈窕的腰肢,一手指挥着其他姑娘。汪廷栋没好气的望着里头的乌烟瘴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姑娘们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大人们也都不解地望向汪廷栋。“怎么了?汪大人今儿心情不佳?”张文远率先问道。“莫不是京里来了什么消息?”一旁的左参议任大山看出了汪廷栋的心思,挑了挑眉。汪廷栋挥了挥手,将姑娘们都赶了出去,又关上了门。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缓缓道:“刚收到消息,陛下着钦差出发来湖广,调粮一百万石。”“什么?调粮!?”“一百万石?”“还派了钦差来?”刚才喝得烂醉的这些人,顿时一个猛子坐了起来,各自对视一眼,眼神中纷纷冒出慌乱之色。张文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面色也变得有些僵硬起来。他是同知,又管着州府的仓部,平日里管得便是些仓储、蠲免事宜,这调粮一事,与他有着直接的关系。按理来说,这调粮一事,原本是小事。湖广行省做为大明朝最大的粮食基地,又占着水运的优势,往年若是有需求,从湖广调粮便是首选,这本没什么。可这次……这粮,绝对不能调啊!毕竟他们的粮仓……张文远心中犹如千斤大锤猛地坠下,面色顿时煞白,嘴皮子都在哆嗦。结结巴巴道:“陛下这……这是疯了吧?就算是往日里调粮,顶破天了也就是二三十万石,现在倒好,一张口就要上百万石,全京都的人什么事都不干,只张着嘴吃一年都吃不完啊!”一旁不少官员也都面色如土,心中惶恐不比张文远好多少。“是啊,这调粮一事非同小可,一百万石粮食调出去,咱们湖广可就是被刮了层皮了!”“要不要去请示一下布政使他老人家?”张文远下意识反驳道:“这点小事就去请示他老人家?你怕是脖子上的脑袋想搬家了……”“那怎么办嘛?这调粮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可咱们要是公然抗旨,粮仓里那点事儿又被捅破了,咱们都得掉脑袋!”众人束手无策。张文远的眼珠子也咕噜噜地转了又转,心中更加害怕起来,慌里慌张地端起桌上酒杯,一口闷了下去,似乎是想壮壮胆。“怕什么?”望着这群胆小鬼的样子,任大山翻了个白眼,嚼着一瓣橘子,转头看向汪廷栋道,“可知来的钦差是何人?”汪廷栋思索片刻,“信里说,是新科庶吉士沈兴。”任大山冷哼一声,阴寒地笑了笑:“新科庶吉士?不过是个ru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以前朝廷又不是没派过钦差来,那又如何?还不是被咱们收拾得服服帖帖?”张文远一愣,忙压低声音道:“可他若是个硬骨头呢?”任大山好整以暇看着他,笑道:“上次来的那个钦差,不也是骨头硬吗?现在坟头草都三丈高了……”“轰——”天空忽然平地一声炸雷,震得整个武昌府上空一片狼藉。众人面面相觑,屋里一时间陷入一阵沉默。“不至于如此,不至于如此,左参议还是如此急躁,可小心火气大了伤身。”从带来消息之后便一直不曾说话的汪廷栋突然开口。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怎么,老汪,你有别的好办法?”任大山是个粗人,说话一贯放肆。汪廷栋笑了笑,“我刚才说了,这信是布政使他老人家在京里头的人传来的,据信里所说,京里现在为了调粮一事闹得不可开交,满朝文武就没一个赞成的。”任大山听不得这些弯弯绕绕,忙道:“哎呀,你这说话能不能别说一半,他们不赞成就不赞成嘛,跟咱们杀不杀人有什么关系?”汪廷栋冷哼一声:“你傻啊,连陈阁老那样的人物都反对调粮,还有那帮言官不怕死地入宫劝诫,听说已经在暖阁外头跪了三四天了,这么大的阵仗,陛下单枪匹马,难道还真能冒天下之大不韪非要调粮?”“这调粮一事,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咱们只要能拖住沈兴这个毛头小子,时间越长,陛下那边的压力就会越来越大,到最后调粮一事不了了之,到时候咱们只要客客气气送走这个钦差菩萨就行了。”“那咱们这么拖着,不也算是公然抗旨?”张文远心里有些打鼓。“抗旨?抗旨的是京里那些大人们,咱们只是依令办事,天高皇帝远,就算真有什么差池,圣上还能把刀架到这么远的湖广来?就为了砍咱们这几颗头?”众人想了想,好半晌才有人道:“好像……也是……”“那咱们怎么拖延时间,阻止调粮?”有人终于说到了核心问题。众人的目光又望向汪廷栋。他喝了口茶,不缓不慢将杯子放下,这才沉声道:“想从咱们湖广调粮,而且一掉就是百万石那么多,这事儿何须我们阻止?”“大战刚止,寒冬肆意,刚刚才安定一点的百姓那就是惊弓之鸟,没人比他们更需要粮食带来的安全感,咱们只要把有人想从他们的嘴里调走储备粮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寒冬将尽,越靠近春日里便越是雨水多。欢月楼外大雨滂沱,连空气都显得格外湿 润,让人身上仿佛蒙着一层湿乎乎的薄膜,呼吸也有些不顺畅。大雨连绵千里。武昌地处湖广,也逃不过湿 润,大于之下,不过瞬间,外边的道路上便已是汪 洋一片,水田、河水、汉江霎时间被装满,在低洼处连城巨大的雨湖……时间匆匆,万物都在飞快的运行着自己的轨迹。沈兴一路微服私访,由北至南,将路上的所见所闻皆尽详细记下,一一传回了宫内,此时的他,就像是朱正的千里眼、顺风耳。让朱正虽然身居庙堂之高远,却能尽知天下之全貌。半月过去,沈兴主仆风尘仆仆,总算是到了湖广的地界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