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平仓以粮仓数十廒为一仓,为了防止雨季水淹,常平仓的选址便都在地势较高、阳光充足、通风透气的风水宝地。仓廒之中建着管仓的官舍,四周筑起高大的围墙,底下也会修建排水的官道,为了防止发生火灾,还会在内外都凿出水井。一行人站在高大的围墙外,等着沈兴发号施令。沈兴随意照着周边看了看,将这里的地形默默记下,这才指了指大门道:“开门吧。”“开门!”张文远一声令下,好半天却没动静。沈兴皱了皱眉,不悦道:“张大人,这是为何?”张文远一愣,连忙道:“沈大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沈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赶紧开门,别耽误本官回去歇息,这湖广地大物博,本官还想多逛逛呢。”“是是是,马上开门,马上开门。”张文远点头哈腰,转身又对着底下的衙差怒道,“快去喊门!里面守门的人是死了吗!”衙差们被骂的缩头缩脑,一个个将怒气撒在门上。又过了好半晌,大门里才传来小小的动静。“来了来了,大白天的,喊什么喊,这几天那么多人进进出出的,还让不让人安生了!”伴随着一声抱怨,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沈兴不动声色看过去。却见里头露出一张干瘪的脸,和一双浑浊的眼睛,眼皮耷拉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合上就地睡着。这守粮仓的,竟是个摇摇欲坠的老酒鬼?“你这个章老头,一天到晚喝了睡睡了喝,迟早要去见阎王!”张文远见他那副邋遢样子,面上的怒气都快冲上天了。又嚷着道:“知道今儿来的是谁么?是钦差大人!京里派来的!如此怠慢了他,还不滚过去赔罪!”说着,一脚踹过去,将那姓章的老头踢了个踉跄,一骨碌滚到了沈兴脚下。章老头也不恼,顺势跪下,朝沈兴磕了个头:“钦差大老爷息怒,小的不知大老爷驾到,有失远迎……嗝……有失远迎。”他打了个酒嗝,熏得沈兴不由得后退半步。“罢了罢了,赶紧进去看粮,别耽误了正事儿。”沈兴伸出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不耐地跨过大门率先走了进去。一行人紧随其后。谁也没注意到,那姓章的邋遢老头,正用那双浑浊的眼睛隐晦地盯着沈兴进去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精光。粮仓常年关着门,但屋子里却没有一点发霉的气味。张文远笑嘻嘻立在沈兴身侧:“沈大人,您看,这便是咱们湖广的粮仓,这些里头这些便是咱们储备的粮食。”放眼望去,干燥的屋子里大大小小建着数十座高耸的谷仓,每一处谷仓边都架着木梯子,方便人将粮食从顶上倒进去。沈兴点点头走上前,顺着梯子爬到顶端,随手掀开一处木仓的顶盖。一股清新的谷物香气顿时扑鼻而来。都是颗粒饱满的新粮。沈兴又转身去其他几座木仓查看,皆是满满一仓的谷子。这无疑让沈兴悬着的心,踏实了不少。看来,这调粮一事,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嘛,昨晚他还以为这些人多方推辞,是因为粮仓除了什么问题,怕被他告到京里去。但今日看来,张文远都大大方方带他来查粮了,并且粮食也不少,想必昨晚也只是他们对调粮一事不太乐意的正常表现罢了。毕竟这调粮可就是割肉给别的省份,作为地方官,谁都会有些小情绪不是?沈兴暗暗松了口气,下意识道:“仓满廪实,好!好啊!诸位大人功不可没啊!”说着,又转头看向张文远:“张大人,陛下让咱们调一百万石粮食北上,以防不时之需。这可不是小事,不如立刻就安排上吧!”“啊……啊?”张文远正摸着胡子笑眯眯,突然被沈兴这么一说,顿时心下一抖,脸上的笑意瞬间变成愁眉苦脸。他缩了缩肩膀,期期艾艾道:“不是……沈大人……咱们这粮仓……也就是这几个仓里的粮食瞧着多点,可其他的仓内,却都没装满啊!”“这些粮食若是都调到北边去,咱们湖广万一也遇到点天灾人祸,可就彻底抗风险的能力了啊?”“其他仓没装满?”沈兴狐疑地去揭开其他几个木仓的顶盖,却都是堪堪小半仓粮食,剩余一大截都空在那里。确实余粮不多!沈兴心下一跌,可同时,也有了一个疑惑。出发前陛下便将湖广缴税的账本给他看过,按理来说,就算是支援了两次战争,但也远远不至于让湖广的粮仓空出这么多来,居然只有一个仓库是满的,其他都没装满。有句话叫湖广熟天下足,湖广一年的粮,都够整个大明吃上半年的了!这么大个粮食基地,又有那么富裕坚实的基础,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粮?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那些缺失的粮食,又究竟去了哪里?沈兴眼底闪过一丝凛冽,面色却依旧如常。他将张文远扶起来,好生安抚道:“张大人稍安勿躁,不要如此焦急,陛下派本官来湖广,那就是对咱们湖广的信任,你可不要误想了陛下的好意。”“陛下是天子,咱们做臣子的自然不能曲解陛下的意思……可这调粮……咱们确实有心无力啊!”张文远抹了抹眼泪,一脸苦相。沈兴笑了笑:“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先想想办法嘛……”他将尾音拖得老长,目光也透着一股意味不明的光亮。眼下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需得不动声色地将这事儿揭过去,容后再找机会探听虚实。但这表情落在张文远眼里,便被理解成了沈兴打算帮湖广一把,将这事儿给他们圆过去了。顿时心下一喜,破涕为笑,换上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一拍大腿道:“诶,诶诶,还是沈大人高见,咱们一块儿想想办法嘛!”“走走走,沈大人,咱们回去喝酒,这武昌府还有好多好地方您没去过呢!咱们先去放松放松,再来想办法!”沈兴微微点了点头,又和张文远说了几句客套话,两人便相谈甚欢地离开了粮仓。守门的章老头见热闹渐渐远去,这才趿着破了个洞的烂布鞋,摇摇晃晃走到门口,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又默默将大门关上。一切如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