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摇了摇头:“说来也巧,武昌府章姓本就少,符合条件的还真就只有这么一个。”“这……”沈兴竟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好。万一……他是想万一……这湖广里京都十万八千里,天高皇帝远的,消息也不灵通,万一陛下对章纶的事儿知道得不清楚,搞错了人呢?不。不会。很快,沈兴便摇摇头将这个念头收了回去。陛下管着天下大事,手下的锦衣卫更是遍布全国,既是提议自己去找章纶,怎么可能在这样重大事情中,闹出乌龙。退一万步讲,即便章纶被贬了,但朝廷官吏的调动历来都归京都吏部管,一个五品官调到不入流,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足以让人去敲鼓鸣冤了!可怎么在这武昌府,却没引起半点水花?看来,自己还是要先去章纶那走动走动,再随机应变了……沈兴沉默片刻,主意已定,哑声道:“走,去会会章纶。”夜黑风高。所有人都陷入沉睡之时,两道身影再次翻越钱家双园的围墙,倏地一下隐进了黑暗。武昌府的夜晚格外冷清,暴雨已经停了下来,汉江边上的好山好水,都如浸了水墨的画卷,一幅接着一幅,从沈兴二人面前绕过去。一路避开守卫,好不容易摸到了白日里常平仓的地方。奇怪的是,粮仓内竟然还亮着灯火。“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酒中仙……”沈兴靠近些,只听屋内传来一阵模糊的呓语。“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透过窗户朝里屋望去,却见章纶举着酒杯,在昏暗的灯光下自斟自酌。他醉眼蒙眬,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仿佛对世间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眼神宛如一潭死水,似是对着尘世十分失望。沈兴站在门外听他念完,突然有些唏嘘起来。昔日风光的登科进士,大明朝臣,如今竟然落得这副模样……真是世事无常!“哎……”沈兴默默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敲了敲门。“笃笃——”“谁呀?”章纶正准备熄灯睡觉,却听到外头的敲门声。门外没人回应。“笃笃——”只是又传来两下敲门声。“谁呀!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章纶皱了皱眉,不情不愿地从**下来,趿着烂布鞋,拖拖拉拉地走道了门边。拉开细细地门缝,一张白净的脸便瞬间出现在他眼前。“钦差大人……”章纶顿时清醒过来,手里的动作也略微顿了顿。“章大人,晚辈有要事相商,还劳烦开开门。”沈兴抱了抱拳。章纶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但很快便掩饰过去。打开门,弯着腰行礼道:“不敢不敢,小的不过是个守仓库的小吏,哪里担得起您来相商要事。再说……钦差大人,这都快丑时了,办差不还得白日里办么?”他呵呵一笑,人却挡在门口,看样子是不打算迎接沈兴进去了。二人隔得近,沈兴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微微蹙眉,拱了拱手道:“章大人谦虚了,您是正统年间的进士出身,又曾任礼部大员,当年在京城那都是风光一时的人物,晚辈不过初出茅庐,前来拜访前辈那是应该的。”说着,他朝前逼了一步:“再说,来者是客,这将人拒之门外,恐怕不是待客之道吧?”“这……”章纶怔了怔,似是没想到沈兴如此牙尖嘴利,略一思忖,便道,“外头风大,大人若是正有何事吩咐,那边进来说罢。”说完,他转身让出一条道来。沈兴抱了抱拳,抬步进屋:“如此,那就叨扰了。”二人进了屋,又仔细地将门关好,借着微弱的火光,屋内的陈设便一览无余。一桌一椅一张木板床,加上成山的账目、典籍,再无其他东西。这是真正的家徒四壁书侵坐……沈兴敏锐地感觉到一丝异样来,如果章纶真的如表面这般死气沉沉,嗜酒如命,那这屋子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典籍?要知道,如今买书的钱也不便宜,一本书够他喝三四壶酒了,再说,不理世事的人,怎么会有心思看书?看来,章纶至少不是表现出来的这个样子……沈兴默默将细节都一一分析。不由地便谨慎起来。章纶却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陪着坐在桌边,耷拉着脑袋,摇摇晃晃的好似下一妙就会醉倒睡着。这副模样,顿时让沈兴又有些没底了。可一直这样坐着不说话也不行啊,还是要探探底。沈兴在心里酝酿一番,终于收敛了神色,道:“不知章大人是否还记得今日本钦差,清查粮仓一事?”章纶茫然地睁开眼,简略地扫了一眼沈兴,目光有些意味不明,又将眼皮子耷拉下去,囫囵道:“记得,今早钦差大人来时,小的睡迷糊了,故开门迟了些,耽误了大人您的事儿……”说着,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摇摇晃晃行了个大礼。“您原来是为这事儿来的啊,您勿怪,您勿怪,小的这就给您赔不是。”“章大人,你这是干啥。”沈兴忙起身扶着章纶。心道,这不会是把自己当那睚眦必报的人了?堂堂钦差,为了开门这事,三更半夜都要来找他章纶的麻烦?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沈兴将章纶扶到桌前做好,自己也重新回到座位上。“章大人,晚辈不是为这事来的。”“哦,那是为了何事?”章纶神色有些迷茫。沈兴敛了笑意,认真道:“晚辈此来,是想问问章大人,您管着粮仓,可知道为何湖广十六府的常平仓,如今只剩这点粮食?”